快走到药店门口了，孟小阳看到玻璃门后出现了一张脸，发青的脑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硬着头皮朝门口走。心里想着那个发青的脑袋，和辛晴所说的那个尖脑袋有些不一样，这人看起来好像比辛晴描述的还要凶恶。

孟小阳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门开了。他冲门里的那人礼节性地点点头，又往药店里打量。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动静。看样子只有他一个人在。孟小阳稍微安心了一些，他站在门口，想着是不是说一声：收快递！然后把包儿往他怀里一塞，撒腿就跑。但又觉得此举过于荒诞，像小孩子恶作剧，明显有失庄重。

或者，干脆换个计划，以买药的名义问出药店的电话，然后打电话向这个可怕的家伙自首？他还在犹豫，那人已经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快点进屋。孟小阳生就的不会拒绝，竟顺势走进了店内。

他回过身，不安地看着对方。那人已经重新锁了门，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大拇指指向街对面的车子：“利行派你来的？”

孟小阳这才意识到对方能看到利哥的车子，那冒充买药之举自然是行不通了。他不禁后悔刚才没把车停得远一些。他本来就经验匮乏，此时更是没了主意，满心的自白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机械地点点头，斟酌了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字：“是。”

他看着对方眼中浮现出的嘲讽，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利哥他……不，有人……”

他的台词本来简单：“有人给你送一个包儿。”但他进了屋才发现把包儿交给对方和顺利离开之间竟然还有好大一段间隔。

此时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一小部分原因是天生诚实，另一大部分原因是确实太害怕。

“那么紧张干嘛？你在车里待了这么半天还没缓过来？”那人撇着嘴冷笑着，“我叫豹三。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怎么穿成这样？”

他看着孟小阳一身狼狈的行头，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叶利行！总是整些幺蛾子！”

“利哥……有人……有人……”孟小阳还在磨叽着。

“有屁快放！”豹三不耐烦起来，“到底什么事？！”

孟小阳注意到对方手腕上的刺青，那是一个豹子，张牙舞爪地在向他示威。孟小阳不知道这头豹子几分钟之后会不会咬死自己。他忽然感觉自己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弄不好这是最后一次犯这个错误了。

他不禁又有些懊恼，扭头看看门，想着一定要逃跑才行，不然自己的前帅哥计划可就要落空了。豹三看起来凶恶，一对一地打上一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跑？他又掂量掂量，觉得最好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先编个瞎话，混出门口再说。可匆忙中，他这么个老实孩子又编不出任何瞎话。

这个凉快的清晨，孟小阳觉得有点燥热。豹三看着更燥热，他脸上渐渐露出些凶相，伸手把手机拿了起来。孟小阳不知道他要给谁打电话，但心知不妙。他四处扫视着想找件武器，嘴里说道：“我来是为了……”

咣咣咣！有人砸门！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向门外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在砸门。

当当当！这次老头不耐烦地用上了拐杖。

“没开门呢！不营业！”豹三不耐烦地吼道。

“开门！我要买药！”门外苍老的声音毫不客气。

“没开门呢！不营业！”

“你把门打开不就开门了么？”

“药店的人还没来呢！没法营业！” 豹三有些愤怒了。

“你不是人啊？快开门！我要买药！”老头越说越生气，用拐杖当当地敲着门，“欺负我眼神不好咋的？刚才是不是还有人进去了？快开门！”

豹三简直暴跳如雷，冲到门前，隔着玻璃门瞪着老头：“都跟你说了没开门呢，现在不营业！”

“不营业也得营业！我要买药！”老头理直气壮地嚷着，“你不开门我就砸门！你能把我怎么地？”

当当当！

孟小阳看着两个人在门口过招，放在平时，他一定能从中看出喜剧效果，而此时的他明显地失去了从生活中发掘幽默的能力。他悄悄走到柜台前，把手里的小手包放到了柜台的玻璃板上。

他瞟了一眼与老头隔着门较劲的豹三，飞速转身，一点点向门口挪去。

当当当，老头的拐杖力度更大了：“你不开门我就不走！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你不让我买药我让你也消停不了！我告诉你我早就活腻了，今天你把我气死在这儿，我全家上你门口烧纸来！把你这买卖儿闹黄了为止！”老头开始夸张地喘气，浑身发抖，悲愤得难以自拔。

豹三明显有些泄气，他回头看了眼孟小阳：“这老×怎么比我还坏？要换个地儿我早弄死他了！”

孟小阳继续小步往门前凑：“得了得了，估计也是病得不轻，他要什么药卖给他不就得了。”

豹三悻悻地打开门锁，蛮横地瞪着老头：“你他妈到底要什么药！赶紧说！别耽误了病，就地死在这儿了！”

老头看来久经沙场，对豹三的挖苦毫不在意，他也不抖了，慢悠悠地走进门：“小子！开了门就别这么多废话了，你家大人没教育你要尊老爱幼啊！去！给我拿瓶开塞露！要一块钱一瓶的那种！别拿换包装的坑我！再怎么换包装，也是开塞露！”

豹三气急败坏，他黑着脸甩着闲话：“我说这个老×怎么这么坏，就是让屁憋的！”他恨恨地在柜台间转悠，“这他妈开塞露放在哪儿啊？”他边说边四处寻找。

孟小阳趁着这工夫蹭到了大门口，他回头张望了一眼，豹三也正诧异地看他，随即豹三上前抓过他放在柜台上的小手包，一下子拉开拉链。

孟小阳往外走了几步，节奏尽量不疾不徐。逃跑也不能丢了子路正冠的派头儿，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看。

豹三猛地抬起头，两道目光狰狞地射向孟小阳。孟小阳心里一寒，各种派头儿全扔到脑后，拔腿就跑。他听到身后豹三的低声怒吼：“站住！”

孟小阳跑到车前，他慌乱地摸出钥匙按开门的按钮，车门一响，孟小阳猛拉车门！没拉开！他按错了键，车门锁上了！

孟小阳紧张地回过头，眼看豹三已追到马路对面，手里还拎着一根棍子。他慌忙地又去按车钥匙，车锁又响了一下，这次车门开了。

来不及了！孟小阳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只好转过身，准备着好歹抵挡一下，却正看到一辆红色轿车冲了过来。在一声凄厉的刹车声中，豹三被撞得跳起来，以比较高的难度系数从车头上翻滚了过去。他手中的棍子砸到了轿车上，把前挡风玻璃敲成了蜘蛛网。

孟小阳如同第一次看马戏的孩子般如痴如醉，直到红色轿车里的人从车里冲出来——正是辛晴。

辛晴慌张地打开轿车后门，从里面抱出一个孩子，然后飞快地坐进了宾利轿车后座，同时催促着孟小阳：“快进来！快开车啊！”

孟小阳眼看车后的豹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向他这边走了过来，他魂飞魄散地拉开车门，发动车子急驰而去。

后视镜里，豹三捡起棍子，敲掉了红色轿车的挡风玻璃，钻进了红色轿车。孟小阳害怕对方追上自己，连忙在路口转弯，然后又是加速又是拐弯，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可以确定对方没有跟上自己。

孟小阳忙着开车逃跑，以致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体会到车里的沉寂。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怎么来啦？这小孩儿是谁啊？咱现在要去哪儿啊？”

辛晴从后视镜里看着孟小阳的眼睛，他还在紧张地盯着路上的情况，偶尔会瞟她一眼。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谢天谢地这个笨蛋还活着。

“这是我儿子……”她下面的话还没来及说，孟小阳已经在座位上跳了一下，他把身体整个扭转过来问道：“什么！？你儿子？！是亲儿子？你……你多大岁数啦？”

辛晴被他吓着了：“哎哎！我说你开车时往前看行不行！”她边说边把孟小阳不甘心的脑袋推转了回去，接着说道，“可不是亲的，你以为大街上捡儿子那么容易吗？我二十二岁了，有儿子不行吗？你还嫌我年老色衰了怎么的？”

孟小阳听得哭笑不得：“我怎么还嫌你年老色衰，你这词儿用的比我还乱！再说你怎么才二十二岁儿子就……，敢情你比我还小一岁呐！”

“比你小怎么了，比你小就能让你欺负啦？”

“谁欺负你啦？真是说不过你……”孟小阳说着说着忽然皱着眉头有些发愁， “那……孩子他爸……这会儿……忙着呢？”他仓促间没拿定主意是表现出自己的强烈关心还是假装不在意，结果问题问得磕磕巴巴。

“早死了！”辛晴眉毛立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儿子，又看着正暗自窃喜的孟小阳，“孟小阳！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死啦！”

孟小阳心花怒放但假装镇定，他情不自禁地耍开了贫嘴：“凭什么啊？我说你以前和人商量过事儿吗？这态度有点蛮横吧？”

“谁和你商量了？你这感觉找的很对！就是蛮横！我告诉你孟小阳，我活着，你就得活着！”

孟小阳不说话了，后视镜里的辛晴从野兽派回到了美女的样子，他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微笑掩饰不住地挂到了他的脸上。

辛晴心里略微平稳了一点，身旁的孩子已经不再拘谨，开始趴在后座上向车外张望，弯弯的睫毛间一闪一闪的。

“喊孟叔叔。”辛晴柔声对孩子说。

“孟叔叔。”孩子细声细气地喊到。

“你好！”孟小阳慢慢地回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这么小就这么健忘？”孟小阳有些尴尬，他问辛晴，“他叫什么名字？”

“忘了。”辛晴嗤笑了一声。

“怎么你也……”孟小阳反应过来了，“他名字叫忘了？”

辛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孟小阳大概猜出了这名字的含义，他心里泛起一股对辛晴的怜惜，怜惜里好像还掺杂着一丝小小的侥幸，不过他还是惯性地耍着贫嘴：“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将来上了学怎么办？考试能考好吗？”他说完也不管自己说的好不好笑，就趁机裂开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个臭德行！”辛晴拿手指使劲戳了下他的后脑勺，“傻美什么呢你！”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表现确实有些没出息，孟小阳努力板了板脸，他问了个严肃的问题：“那你说现在咱去哪儿？”

“去哪儿？我们娘俩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要不咱就跑得远远的，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孟小阳有些得意，生命的意义不是挺好找的吗？这下有理由继续活下去了。他想了想，说：“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先到我那里躲几天。”他在后视镜里看着甜笑着的辛晴，又诗兴大发起来：“真乃：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

“滚蛋！”辛晴的反应慢了半拍。然后，她不说话了，一种安详的愉悦正在她心中生长。孟小阳也不说话了，千万个问题也无需再问，他觉得有些心跳加速。两个人一起静静地享受着这心有灵犀的安宁一刻。

人们常说幸福的时刻总是显得短暂，不过这次是确实短暂。此时，孟小阳忽然听到有人低声哎呦了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车里就忽然有个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哪儿？救命！救命啊！我在哪儿？快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