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西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可都聚在这儿了。”

这话听着虽像是在赞许，但赵漪容并未忽略对方眼底那浓浓的嘲讽意味。她往身旁看了看，见谢苒和赵漪宁均是一脸不屑，想来面前这几人应当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麻烦让一让。”

先前开口那丰腴姑娘似是没听清一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挡着路了，麻烦让开。”

“你！”对方没料到赵漪容根本没将她们几人放在眼里，面上因激动晕出了几分红意，当即恨恨地啐道，“果然是行为粗鲁，同外头传的分毫不差。”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谢苒本不愿搭理面前这几人，可一听她说这话就来气了，刚愤愤不平地回了一句，却听为首的那位高个姑娘同时出声制止了她的同伴。

“素时，这样说话有些过了。”对方的语气极淡，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对那丰腴姑娘说过之后，又露出一副无可挑剔的笑脸来，冲着赵漪容微微颔首：“她就是这样的直性子，还请见谅。”

瞧人家这话说的，一个脏字儿没有，却瞬间把自己钉死在了耻辱柱上。说什么对方性子直，不就是变相地说对方所言都是真话吗？赵漪容就纳闷了，这些大家闺秀们每天那么无聊吗，怎么有事没事都跟个斗鸡似的，见到人就啄个没完？

“走罢，不用跟她们啰嗦。”见对面几人根本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赵漪宁耐不住性子了。那高个子的姑娘她认得，是当朝左相家的独女郑思淼，稍胖一点的则是铁面御史林如海的千金林素时。

光这两个就够不好惹了，她们没必要同对方硬碰硬。赵漪宁看不下去郑思淼那副假装亲切的虚伪做派，在她说话的当口便抬步向前走去，打算直接挤出一条路来。

然而对方却摆明了要挑事的架势，赵漪宁的胳膊堪堪碰上林素时的衣裳，就被人用力反推了一把，力气之大，竟叫她直直摔进了后头的汤池之中。

罪魁祸首还捂着嘴低呼道：“哦哟，一时失手，真是抱歉。所以说，你怎么不好好站稳呢？”

赵漪宁来不及反应便倒在了温泉汤池之中，生生呛了几口水，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她摔得彻底，浑身都被浸湿了，衣裙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未能幸免，丝丝缕缕地黏在脸上，样子十分狼狈。

赵漪容将她从水中搀起，扶着她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同谢苒一起挤着赵漪宁衣服上的水。秋日的天气微凉，一阵萧瑟秋风吹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耳边再次传来细细碎碎的娇笑，看着赵漪宁微微发抖的样子，赵漪容再也忍不住了。她的心头好像燃着一团火，烧得猛烈，腹腔之中有野兽在叫嚣嘶吼，抑制不住想要冲破枷锁、奔涌而出。

自从来到此处，她一直秉持着原先在圈子里那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事方式，毕竟山水轮流转，今日留出那么一线，日后才好相见。然而事到如今，她才明白，所谓的一线只能留给能称之为“人”的人，在这个人命如草芥、尊严如无物的地方，若是一味退让只会让恶人更恶，而自己痛苦更甚。

赵漪容闷着一口气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被浸湿的鞋袜，径直走向了对面那群人。林素时被她阴恻恻的眼神盯得发毛，却还强撑着不愿服输：“你，你要干嘛？”

“揍你。”回答她的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外加朝着肚子猛然踢来的一脚。那一脚对方用了十足的力气，林素时被踹倒在地，一句“你敢打我”还没骂出口，又被赵漪容揪着耳朵拖了起来，一把摁进了水里。

她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流畅，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阻拦。林素时还在拼命挣扎，赵漪容梗着脖子，面无表情，不断重复着将她按入水中的动作，呛到对方直喊饶命才肯罢手。

一群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郑思淼，她脸色发白，嘴唇微张，此时早已没了之前那番故作清高的样子。见赵漪容面色平静地起身，郑思淼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着她质问：“你怎能如此对她？！”嘴里这样说着，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们的婢女皆留在正殿，对方百无顾忌，她也懂得自保。

赵漪容没有理她，眼神一转，又在另一个方向凝住。

赵方澜是挨过赵漪容一巴掌的，看到对方狠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谁料到这一步反而引起了对方的关注。赵方澜低着头躲在后面，只听见一直沉默的赵漪容终于发出了些许声音，却是一声低低的笑声。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抬头去看，发现对方果然在笑，嘴唇还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同为赵家女儿，二姐同我均湿了衣裳。赵方澜，一会儿见了母亲，不知你要如何向她解释？”

听清了赵漪容口中所言，赵方澜当下便寒了心，她没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直到这一秒，赵方澜才知道面前的赵漪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搓的闷葫芦了。

对方说的没错，三房一向依仗着大房荫蔽，若真是叫她伯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况且……对方一旦动了彻查到底的心，她暗中谋的那些事只怕也会败露。

对面的那人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双手抱肩，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嘴中蔓延开来，赵方澜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然攥紧了双手。

水池边很快传来“扑通”一声，在郑思淼的惊呼声中，赵方澜自己跳了进去。

*

等宋真姚带着人匆匆赶到后院，几个姑娘已经都成了落汤鸡。就连前去喊人的谢苒也吓了一大跳，她走的时候郑思淼的身上还干干净净的，怎么一回来她和赵漪容也湿透了？

院里气氛怪异，几个姑娘的神色也十分复杂。公主府的婢女却什么都没问，先是送上了擦拭水分的巾子，而后领着众人来到附近的一处暖阁，好让几人将衣裙烘干。

暖阁布置的温馨大方，正中还放着个半人高燃着火的铜炉，赵漪容瞧它做工精巧，半点烟气不生，也不客气，搬了个小凳就近坐下了，紧跟着赵漪宁和谢苒也靠了过来。

清荣拿了巾子帮赵漪容擦着头发，宋真姚端坐在屋内，见其他几人明明已经湿透却还离着那炉火远远地，心中更加疑惑。她走到赵漪容身边，低声问了句：“容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喏，她们几个瞧着公主那汤池心里发痒，非得下去试上一试。”赵漪容朝郑思淼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多冒犯呀，女儿便将她们拉了上来。”

宋真姚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女儿煞有介事的样子，神情不似作伪，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郑思淼却气到发抖。谢苒跑去叫人后，她本不愿在此地多留，却被赵漪容这个疯子连拖带拽地跌进了水中。林素时已然不敢动弹，赵方澜兹当什么也没看见，郑思淼再也没忍住，对着赵漪容破口大骂，赵漪容却笑嘻嘻地看着她。

“所有人的衣裳都湿了，就你没有，那你是什么？”

郑思淼还记得对方是这样同自己说的，她一边撇开赵漪容拽住自己的手，一边反问：“什么我是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只见赵漪容那对圆圆的杏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然后恶作剧一样轻声说道：“我可没疯，至于你，你是推我们下水的人呀！”

想到这里，郑思淼打了个冷颤，耳边又传来婢女劝她去烤火的声音。她捂着耳朵，不耐烦地说道：“闭好你的嘴！”

她绝对不要再跟乡下来的那个土丫头扯上一点关系！先是把她们都变成了落汤鸡，而后又在这儿胡言乱语，赵漪容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气缠身的十三岁小姑娘，简直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

*

各家前来打探消息的丫鬟来了一波又一波，宋真姚不欲将事情外露，嘱咐了几句便回到了正殿。

暖阁内热气十足，才烤了一刻钟的火，赵漪容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屋内都是女子，她索性将外衣脱了，只着小衣在炉火旁烘烤。

谢苒并未下水，只在拉起赵漪宁的时候沾湿了鞋袜和裙角，此刻身上已经全干了。看赵漪宁还未缓的过来，一旁的丫鬟则手忙脚乱，谢苒便也取了块干巾子，替她包住湿发，擦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赵漪宁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但经过刚才一事，她的面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对谢苒的态度也没之前那么冷淡，低低地说了句谢谢后，耳根处便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原是刚刚离开的婢女又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捧红木漆盘的小丫头。

“小姐们的衣裙还未干吧？殿下这会儿便起了，各位怕是不能在此处久留了。这里有几套殿下幼时的旧衣，烦请各位早些换上，别误了开席的时辰。”那婢女不卑不亢，使唤着几个小丫头将衣裳一一分发后便退下了。

赵漪容拿到的是一套水粉色的衣裙，还未将其抖开，就听郑思淼在身后不满地说道：“这裙子怎么穿的出去？”

她回头一看，只见郑思淼一副气鼓鼓的表情，她身边的侍女则展开一条鹅黄绣花纱裙立在一旁，拎着裙子的手十分尴尬，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其余几人闻言，皆翻看起了自己手中的衣裙，发现几套衣裙虽色彩、制式大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出奇的一致——那便是穿上之后都会都有大片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外。

还好自己手里的是一套，再怎么样也有件上衣遮着吧。赵漪容抖开她手里那套衣裳，看清样式的一刹那，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果然，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