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弃尸杀人案》四、调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九点五十分,警车停在新锐厂房门口,众警员弃车驻进了厂房。警车仍由周若晓、王述先携牛三柏将尸体运回警所。此刻,老板女儿出事这一消息早已传开,整个厂房人声沸反盈天,好似炸开了锅。想来这时候任谁都在恣意揣测,何老板平日与谁积怨最深,那人才应是杀人凶手。眼下由警方介入,更使得周遭充斥着一种沉郁氛围。

众警员赶到后,立马下令封了厂房,前后门均有民警把守,人员进出俱要身份证登记,并召集所有员工前去大厅,例行审查询问。众员工听闻后,纷纷提心吊胆起来,唯恐被误以为犯罪嫌疑人,亦或者杀人凶手就隐匿在他们里头。于是,谁都慌不迭赶来报到,好一举洗刷自身清白。

须臾间,大厅聚满了人。顿时,空中流溢出种种刺鼻气味,混合着脚臭、狐臭、汗酸臭,仿佛进了咸鱼冷冻库。众员工站在那里,恍若一群呆鸡,只顾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私底下又窃窃私语一番。乍一看去,各个形状猥琐、行着褴褛,高矮胖瘦参差不齐,像极油画中纤夫力巴。

慕易晨见人都到齐,正待开口。谁知,门外又有一人收伞疾步趋入,却是老板何闻钊。他大清早料理完要事,竟也未敢缺席。慕易晨与何老板素昧平生,以前并未谋面,现下与他初见。想他为匆匆赶路,以致被大雨淋湿。那一件外披黑夹克上水珠密布,脚上皮鞋更沾满了一层厚厚的泥浆,显然今早在外奔波多时。他一进厂,就寻纸巾拭擦镜片。

慕易晨细细打量着这人,对方剃一小平头,左侧颈处刺青怪文,额上褶纹丛生,与那四十出头年龄格格不入。此人鼻大齿黑,眼露红根。论相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老实厚道之人。慕易晨迎上前,率先开口道:“你是何闻钊何老板?”

那人立马恭敬回道:“是是是,我叫何闻钊,是这个厂房的老板。警官,你贵姓?”慕易晨道:“我姓慕,叫慕易晨。”

何闻钊道:“是……慕警官?你是慕队长?”神情甚是激动,他真不敢相信警界大人物此刻就站在眼前,当即不由分说,一把握住了慕易晨双手,语气哽咽道:“慕队长,你定要帮我找出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啊!”

慕易晨见他情绪失控,只得安慰道:“你放心,既然这里出了命案,我们会帮你的。”一旁陈明也劝道:“何老板,你且节哀。今天我们来,就是想还你一个公道。”

何闻钊这才止住哭声,默默点头。慕易晨朝同事打一招呼,向何闻钊道:“既然何老板亲来,那就请你帮我们一个忙。你看厂里所有员工都到齐了没有?”

何闻钊立马警觉道:“慕队长,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他们之中?”慕易晨尴尬一笑,道:“那倒不是。这是警方的例行审查。至于有无凶手,我暂时还不能妄下定论。”

何闻钊见说,便推了推眼镜,清数了一番人口,回道:“还差一人。”慕易晨问道:“是谁?”何闻钊道:“那姑娘叫梅青宁。”

慕易晨又问道:“她今天请假了?”何闻钊支吾道:“这个……我得去管理部问问。”言下间,便趋步而去。

慕易晨朝陈明使了个眼色,意要他去跟踪何闻钊打探一下虚实。陈明当即会意,步调轻健迅捷,不声不响尾随其后。那何闻钊近些天遭遇颇多,本来已心烦意乱,居然未能发觉。及至管理部办公室,他一进去便随手掩上了大门,尔后就跟屋里人窃窃私语起来。

管理部负责人乃是他的亲信付贵。此人经他一手提拔上来。若论远近交情,既是他远房表弟,又是多年同窗。眼下事出仓促,何闻钊担心警方为查女儿死因之际,刨根问底,连他以往那些肮脏事也被揭露出来。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可能封上付贵之口。可他也深知表弟的为人,这家伙除了会插科打诨、溜须拍马,此外别无本事,活脱脱一个无赖痞子,偏偏还胆小如鼠。

可何闻钊已然骑虎难下,进门第一句便是:“你怎么还在这里?那婊子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付贵低声道:“那婊子昨儿就已请了假。表哥,不是你亲自……”

何闻钊挥手道:“先不说这个,那昨晚她不在厂里?”付贵道:“对呀。她说去一趟城里给她母亲买什么补品……”何闻钊怒声道:“那定是这婊子干的!她、她真是这么跟你说的?她去了城里?”

付贵道:“是啊,千真万确!表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何闻钊怒道:“放心,我放心个屁!都是你这个狗东西办事不力,什么事都揩不干净!没出息的东西……还害我女儿丢了性命!”

付贵赌誓道:“天地良心!表哥,我可什么都为你着想啊。现下你、你可不能什么都怪到我头上吧?你、你……”何闻钊勃然大怒道:“你还敢顶嘴?你这个不成器的狗东西……”随后,这二人便开撕了,并传出一阵阵乒乒乓乓之声,里面局势瞬间变得混乱起来,怒骂声、殴打声缓缓传出。

陈明生怕这二人也搞出意外,便推门进去。那二人惊觉,立时住手。陈明左看右瞧,当下便道:“我们慕队可还等着你们呢。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嘀咕什么?有什么事不好跟我们慕队言明的?”

付贵媚笑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确认那婊……梅青宁是不是请假了。这位警官,真是对不起,害你耽搁了……”陈明盯住这獐头鼠目之人,问道:“你就是管理部的?”付贵如实道:“是是是,我名叫付贵,是表……是何老板任用的。”

陈明点头道:“那好,你也一起吧。我们慕队正好也有话要问你。”付贵俯首帖耳地应了,当即随陈明、何闻钊出了门,来到大厅。

慕易晨见人数齐全,便道:“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开始吧。”警员陈明、关耀坐在一旁,动手笔录。慕易晨开口道:“第一个问题,你们这些人昨晚上七点半到八点钟,这段时间都在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

当场,人丛中走出一位三十余岁的魁梧莽汉,一身黝黑肤色,看上去纯属四肢壮硕,样貌像个粗枝大叶,见了慕易晨便大着嗓门叫道:“昨晚上我们都待在一起,这位警官,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慕易晨道:“你是?”那莽汉答道:“我姓顾,名叫大力。人人都知道我力气大,外号‘大力牛’。”慕易晨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问道:“你昨晚也参与赌钱了吗?”顾大力笑道:“是啊,昨晚我坐庄,这些个弟兄都在我眼皮底下玩骰子、纸牌,不曾有片刻离开。不知道警官你是怎么猜出我在赌钱的?”

慕易晨笑笑道:“这并不难猜。我看你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昨晚没睡好。但你精神却十分亢奋,连带说话声都有些嘶哑,显然是喊叫过度。”又指了指背后那张桌案上那一堆散乱的赌具,说道:“昨晚上你们一定玩到很晚才睡下。”

莽汉顾大力竖起拇指,赞道:“厉害厉害!”慕易晨顺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面说道:“先别扯开话题,言归正传吧。昨晚与你一起的人,你可还记得清楚?”

顾大力摇头晃脑道:“记得清,记得清,我喊名字的,都给我站到左边来……大头!鸭子!老钱!胖猪!四眼田鸡!眼镜蛇!泥鳅!老严!老董!小胡……”他喊的皆是别人绰号,总计二十五人,都依言乖乖站到左边厢。

慕易晨手指另外一些人员,疑惑道:“那他们呢?”顾大力挠着头皮,支吾道:“这些人昨晚应该没有参与,估计早就洗洗睡了。不过可能还有落下的,我这、这也记不太清了……”

关耀不经意皱了皱眉,不耐道:“你刚刚还说你记得清。”顾大力自觉理亏,但仍不住口瞎嚷嚷道:“我叫到的这些人我能证明他们确实同我一起,但、但是他们嘛,我、我、我……”

另一堆人群中忽然传出声音道:“行了,大力牛,我们自己能证明自己,不用你瞎吵吵了。”说话的是个光头佬。如此冷峭天气,他也只穿着一件黄棕短衬,还散发着一股汗酸臭,看他脚下那一双迷彩布鞋满是泥浆土灰,想来是在雨中行走多时之故。这个光头佬出面,走上前便道:“警官,这么说来,我们也是有证人。”

慕易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光头佬回道:“我叫胡星官,这几位呢,同我一个宿舍的。昨晚上我们在一起……大脚!黄毛狗!六子……”随即拉了四五个人站到他那一边。

另一个农妇见状,说道:“这样也成么?那我们几个昨晚上也都在一起呀……小丫头!刘嫂!大娘……”也学顾大力、胡星官,一面招唤,一面将七八人纳到了一旁。

尔后,场中便只剩下十二人。即刻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备受瞩目之下,这些人也给瞧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连番暗呼“倒霉”。正当他们不知所措之际,慕易晨率先打破僵局,询问道:“那你们呢?”

一个胖子忙道:“我昨晚上不舒服,去了好几趟茅厕。”另一个叼烟卷之人说道:“我昨晚在家,不曾出门。”那驼子道:“我出去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回来了。”一名长发女子说道:“我每天晚上都回家,也不曾出去。”那个留八字胡的人说道:“我昨天请了假,去走亲戚,所以不曾来工厂上班。”那棕黄衣的妇女说道:“我昨天也请了假,在家务农活,今天才来厂房。”那板寸男说道:“我昨天开车,同老婆一起去送零件,你们都知道的呀!”另一个红衣女子立马道:“我就是他老婆,何梅香。”那中年男子说道:“我是厂房采购员,昨天有事外出,今早上才赶回来的。”最后那一位胖女人说道:“我昨晚也回家了,可不关我的事。”

按道理而言,这十二人俱难脱嫌疑。但据他们所诉,似乎也没有什么漏洞。瞬间之际,仿佛这些人跟受害人没有半分牵扯。陈明、关耀也不知如何决断,均是眼巴巴地看向了队长。待得慕易晨朝他们二人微一点头。

陈明赶着厂里所有人去另一边。那秦小丁早已布置好尺子、册子,对着众人说道:“请你们到这里来,逐一量量鞋码的尺寸。”众员工还真搞不明白,胆大者忍不住问道:“警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洗脱嫌疑了吗?”陈明轻喝道:“要你们量,你们量就是了,哪儿来恁多废话!”

众员工见责,再不敢支吾,便一一照做行事。过不多时,所有人的鞋码均已记录在案。就当所有人以为完事了,忽然那边厢顾大力手指这边一人,出声道:“咦?我想起来了,是他!是朱健!你、你昨晚上好像离开过一段时间,我想起来了。你说有事外出,但我们都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的。一开始我没注意,现在反倒想起来了。”

驼子朱健被人盯住,心里发慌,忍不住大叫道:“昨晚我是有出去过,但我不是七点半到八点钟那段时间!不是那段时间!我是六点十分左右出去……不过、不过我在半道上是遇着了青宁这姑娘……”慕易晨似有所动,盯着朱健问道:“你们在哪里遇上的?”朱健如实道:“就在离这里不多远的地方,村中祠堂后。”慕易晨又问道:“就她一个人?”

朱健道:“是啊,不过那时候我是真不知道是、是她接了美萍出来……”慕易晨道:“那你们碰面都说了些什么?”朱健生怕众人误会,这时警察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将昨晚一事尽数复述一番:“那倒没有。只是我看她脸色好像不大好,还崴了脚,鞋子也坏了,总之怪可怜的。那时我没有法子,只好背着她回家,然后就自己回来了……”

这时,顾大力哈了一声:“你胡说!定是你杀了人姑娘灭口!”朱健争辩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慕易晨瞥了顾大力一眼,那人立时不再作声,他这才转而对朱健婉言道:“我相信你没有杀人,你继续说下去。”

朱健朝顾大力扬了扬脸,说道:“你看,连人警官都这般说,不随便冤枉人。”嘟嘟囔囔了一阵,继续说道:“昨晚上我送青宁姑娘回家,然后自己……”

慕易晨打断道:“等等,你回谁的家?”朱健道:“警官,你说笑了,当然是人姑娘梅青宁的家了。”慕易晨仔细盘问道:“那这一路上你们一句话也没说么?”

朱健一阵羞赧,支吾道:“说是说了,可那些对案子好像也没关系啊。”陈明轻哼了一声,他在旁早已不耐烦了,这时忍不住插话道:“没关系我也要笔录,你当开玩笑呢!”顾大力从旁附和道:“就是就是,我看定是你心虚!”

朱健见人警察发火,有些害怕,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好吧,我说……开始时候我们瞎聊几句,因为我比她早几年进厂,她就问一些厂里的事,还要我多帮衬帮衬。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身上。她说我年岁不小了,也该成个家立个业啥的。我就说,像我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长得丑,又是个残疾,哪有姑娘看得上。她说,你不要自卑,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求嘛。我说,不是没人看上我嘛……总之,反正差不多就这些话了。”

慕易晨点点头,便不再问,又岔开话题道:“那你到她家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朱健开始仔细思考,最终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记得,她一回家脚便好像好了,还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我喝……唉,可惜,却被我弄洒了。我的脚现在还疼着呢……”

陈明听他念念叨叨,甚至还未听完,便甚是不耐道:“得了得了,你先歇歇吧。”言下之意,无非是“尽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关耀的表情也很无奈,苦笑道:“这么说来,这些人看样子也都跟案子无关了。”

慕易晨还待开口,忽然听到何闻钊狂发一声大叫,众人俱都看向了他。只见何老板双手抱头,痛苦地叫唤起来:“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慕易晨慌忙赶去察看,一面问道:“何老板,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是梅青宁吗?”

何闻钊低头垂泪道:“不是她,还能是谁?”这倒使慕易晨大感意外,又问道:“何老板为什么认定凶手就是她呢?”何闻钊猛然抬头,一面咬牙切齿道:“那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对我怀有很大的不满,心里面恨我!”

慕易晨心头一紧,继续往下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讲得清楚些?”何闻钊一手拭泪,委屈道:“慕队长,你有所不知,人姑娘心胸狭隘,报复心强,想必是我不小心得罪了她。”慕易晨道:“你可以再说得具体些?”

何闻钊不紧不慢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我还拖欠着她三个月工钱没结清。”慕易晨心知这定然事出有因,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何闻钊继续道:“最近这几个月,那些材料一直物价飞涨,厂里生产出售的零件基本都在亏损,所以、所以这个手头有点紧,以致厂里一些员工的工资被我扣下一部分。我想啊,等哪天手头宽裕些,再按利息跟他们算清。这些话我都已跟她说过,大概意思就是最近工厂资金周转不开,我是要她再等等,再等等,谁知她反而对我产生了这么大的仇恨……是她!一定是她杀害了我女儿!我要她偿命!我要让她偿命!”

慕易晨总觉得事有蹊跷,这何闻钊的话未可全信,便道:“何老板,你可有直接证据证实就是这个梅青宁杀了人?”何闻钊泪眼汪汪,憋屈道:“慕队长,这还要证据么?是她擅自将我女儿骗出学校,分明就是图谋不轨啊!现如今此人还下落不明。这可是赤裸裸的畏罪潜逃啊!”慕易晨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正伤心,也唯有不断安慰道:“捉拿罪犯,是我警察的职责所在,还请何老板放心。”

何闻钊呜呜苦了起来,一面点头道:“我放心……放心,只是我女儿死得好惨呐……呜呜呜!”作势拿袖口抹了几把眼泪。众人纷纷过去劝慰,大致是节哀顺变之意。慕易晨见再难问出什么子卯寅丑来,只得对众人歉然说上一句:“那就打扰了……我们收队吧。”遂引领着警队人马出了厂房,坐车径回警所。

而此时,门外雨淅淅沥沥不断,有节奏般下起了毛毛雨来,飘飘洒洒如绢如布,更夹带着冷风轻拂。闷雷频频闪动,却不再响亮。眼前的烟岚缓缓散去,丛山峻岭像是湿透了。只见那一顷顷荒田,青草繁茂络络地疯长。坑洼之地,在这一片阵雨之下彻底显现,倒映着一片暗淡天色。乡间道路泛滥成灾,鱼虫俱都跑出来嬉玩。这景致当真是:

“雨后落花艳更浓,微风拂,飘零千点红。夹岸溪水,随处鸟语花丛。绿茵缤纷秀春色,青衿扶疏,桃瓣芙蓉,招来五彩蝶凤,醉倒芯蕊中。

恰杏泪欲湿,片水无痕染碧穹。长堤远岫,群山朦胧,烟霭却难遮透,南阳城楼十二重。野长亭,还对古影孤松。今人举杯,笑谈浮生一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