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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歌南风》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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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薇姑姑说我前几日还似霜打的枯叶衰草,自从去了趟梅林回来就成了蟾宫折桂的状元郎,得意个没完儿。连静慈庵里清心寡欲的师太们也被我感染得凡根不净,不得不在笑脸之后多誊抄了两遍观音心经。

环薇姑姑是母妃的陪嫁丫鬟,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母妃多年。母妃决定带发修行后,她也去钗洗铅一道跟了来,日日吃斋念佛不离左右。无论我在庵里多久,母妃都只当没我这个人,向来不闻不问。只有环薇姑姑早晚皆到,嘘寒问暖。

环薇姑姑说这话时我正同桑晴对弈杀局,桌边仅有一盏青灯还忽明忽灭,晃得有些眼花,我揉了揉眼皮道:“这不是快开春了嘛,山头上的积雪都化得快不可见了,这身子暖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环薇姑姑正和菱月整铺盖,闻言一笑,放下半边蓝布帘帐走了过来,随手拿起我午后在庵堂后院散步时划破的襦裙,在灯下密密缝补着:“公主有时候可真像小姐。”大约是多年的习惯难改口,环薇姑姑在私下时仍唤母妃为小姐。像是岁月从不曾潜流,她们尚且青春,仍在闺阁之中。

我落下一子道:“可凌叔说我生的更像父王。”

环薇姑姑拿着针尾搔了搔头道:“样貌确是随王爷多些,只是这性情嘛……”她低头一笑道,“小姐头回见王爷便生羞脸红了,公主可知她是如何解释的?”

我摇了摇头摩挲着棋子等她说,只见她捏细了嗓音端起模样道:“环薇呀,咱们近日使的那玉面桃花膏可真真好,养的脸面白又净,这日头微微一晒竟也红了起来。哪知她话方说完,那日头就给云遮了,她那脸便愈加红了,跟咱王府里的红牡丹似的。于是这四月的风也猛烈了,池面上的水雾也过重了……总之没一样是不能使她脸红的。”

菱月做完事便兴致勃勃地坐过来凑趣道:“不曾想王妃娘娘也有如此青涩时候。”

环薇姑姑一边瞧着破缝一边道:“小姐年轻时候也比公主好不到哪去,闹的很。听说王爷被大军围城时,竟还单枪匹马地要去救人,好在给老爷拦了下来。若不然,还不知结果如何。”

菱月惊讶道:“不是说王爷是天神转世吗?怎还有被围困的时候?是困在了何处?”

桑晴从棋局中抬头给她递了眼色,菱月立时领悟,默默捂住了嘴。其实那场战役我知道–荣城之战,外祖父便是葬身于此战之中。敌方切断城中水源又截了两处粮草,若不是外祖父领着一队轻骑远水救火,不光南阳怕是九州的历史都将改写,而非如今这三足鼎立之势。

环薇姑姑见状将扯远的话题扯了回来,手里有条不紊地缝补着道:“所以公主殿下近日是遇着喜事了?”

我心头微跳,想起了那张清俊如雪的脸和那个绵长的吻,脸上不自觉地烫了起来。环薇姑姑吩咐菱月将灯往她那边移一移。菱月机灵道:“姑姑若是看不见,奴婢再去点一盏来。”

环薇姑姑出言拦下她,头也不抬地含笑道:“我是怕这灯呀烫红了殿下的脸。”

察觉她二人的目光都定在我脸上时,我握拳在唇边打了哈欠问道:“这是哪个时辰了?可真困人,我要歇了,这棋留着明日再下吧。”桑晴眼眸一亮如临大赦。

我起身经过姑姑时,又听她道:“殿下,可听奴婢多一句嘴,有言道:莫瞒天地莫瞒心,心不瞒人祸不侵。”她说罢,将棉丝在牙间咬断,起身将襦裙放在我手中,拍拍我的手道:“小姐的经文估摸着也念完了,奴婢也该回去侍候了。”

菱月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感慨道:“这佛门之地真是神奇呀,姑姑也都出口成章了,不过姑姑方才说的是何意?”

我抚着那裙上新绣的一株纤叶兰草道:“大概说的是磊落光明才能无惧无忧。”未等她明白便将襦裙搭在她臂上,唤来正准备打铺盖的桑晴回棋局。

桑晴不情不愿地拖着道:“不是说明日再战吗?”

我将青灯拨亮了些,摩拳擦掌道:“不决出胜负我岂能睡着。”

桑晴反应了片刻,微讶道:“所以公主这几日心花怒放确不是因为天气转暖,只因环姑姑点破你,才要将她支走?”

我将棋子在她眼前转了转道:“你今晚还想不想睡?”

她立马不再多言快步过来坐下入局。自从某日我杀红了眼,拉着她决战到天亮后,这招威胁简直屡试不爽。她自望了眼已卷入被窝的菱月后,看向我的目光便十分之幽怨。菱月大概在睡梦之中都会因为自己的一手臭棋而笑醒,并且醒来之后也不必担心我会拉她替补,因为她那手棋实在臭不可忍。

静慈庵位于黛拂山腰,素来以风景秀美闻名于世,除却那片世外梅林,还有一条潺潺清溪。如今立春已过半月,冰渐消雪已融,这流水自深山幽谷而出,不染纤尘,澄澈冷冽。此刻我便与多日未见的长越坐的平滑大山石,就在堆叠在这冷溪旁。

我一边撕咬着长越带来的一只酱猪肘,一边让温煦的春日晒面皮,十分惬意。惬意到忍不住感叹一句:“人生真是圆满呀!”

长越拿油纸袋接住我吐出一块猪骨头,觑了我一眼淡笑道:“胸无大志,一块肉便能让你别无所求。”

我痛不欲生道:“你是没长住过寺庙吧,不晓得一日三餐馒头清粥,菜里没有一点油是个什么滋味。”

他拿帕子给我揩了揩唇角:“我这人俗的很,就喜欢万丈红尘膻腥美酒。这佛门净地怕是不欢迎我。”

我嚼着蹄筋挑眉看他道:“所以你打算以此做理由,来解释为何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我。”

他不咸不淡地看着我道:“你可知这静慈庵离了皇城多少里?你躲了个这么远的地方还来问我。”

从城里到庵堂少说也要半日时光,确有些为难他这日日早朝公务缠身之人。不过,我将嘴里的肉糜咽下道:“那孟姜女还千里寻夫呢,咱们相隔还不足百里,你竟以此做理由,可见你是不够爱我的。”

他浑不在意地看着我刁难,拿帕子使力擦我唇上的油光道:“你先走个千里试试,你看我去不去寻?”

以他的性子,我要敢如此任性,那铁定是没好果子吃,他这人脾气可坏了。可我怎么就看上了他这坏脾气,我想了许久只能解释为我命里欠虐。

宋长越作势要起身道:“既然你对我有所怀疑,那我们就好聚好散。”

我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保持唇角弯弯道:“你可知道情人间的恶语中伤都叫什么吗?”

他冷眼看着我的爪子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敢拿我的衣袖抹油水,那就不是中伤而是重伤了。”

长越好洁成癖,即便寒冬腊月也必须日日汤浴,身上但凡有半点污秽,便如鲠在喉。我要是再抹下去,那就不是重伤是送命了。我悻悻地收回手,傻笑道:“情人间无论中伤还是重伤,见血的不见血的,那都叫情趣。”

宋长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我道:“这又是你哪个狐朋狗友的高论。”

我齐牙笑道:“情之大圣,南宫君弦是也。”

宋长越冷哼道:“你要还敢跟他走街串巷,酒肆勾栏地胡来,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将未吃尽的酱肘子收拾好,手拎着,起身站在他面前道:“情之大圣还说:若是你的情郎生气了扬言要打断你的腿,你就该……”我边说边微微靠近他。

他任由我渐渐靠近,不迎不拒地站着,问道:“就该如何?”

我垫起脚嘴唇凌空移过他的脸颊,在他耳旁轻轻道:“就该……先下手为强。”说罢在他脚背上一踩。等他一声低喊“南宫末”时,我已跳出老远,回头挑衅地做了个鬼脸:“让你总威胁我。”

正要拔腿逃亡,又坏笑着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很期待?”我分明看见了他眼眸微晃,如星光点夜。

但是我又忘了一茬,这厮会轻功,而且轻功绝顶。我还没跑出十步外,他就飘飘然落在了我前头,本以为他要揍我一顿雪仇,却不想被他拉进怀里圈着。我看见自己放在他胸前的油爪子,惶恐道:“大侠,我真不是故意抹你身上的,是你自个靠过来,这可不能算在我帐上……”

话未说完,唇上一片温热,他以舌尖撬开我的牙关,长驱直入,左右横扫。正当我意乱情迷之时,他又松开了我,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从不期待。我想要的都会得到。”他看着傻愣愣的我,含着笑意道:“不长记性。”随后便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愣了又愣,舔了舔唇角,满嘴的肘子味,心里怒吼着:宋长越,你的好洁成癖呢?

不过我出师首战非但没成功,还给本该被我调戏之人占了便宜。吾师南宫君弦若是知道了估计得气得跳脚。幸好他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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