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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暮雪》1. 十丈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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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功名伏在马背上,望着数十丈外的方圆世界。

夜风急而凛冽,他紧绷着身子,如刀的风一下下拍打在茫茫穹宇,发出大江壮河波阔的水响,哗哗间,落叶飒沓,以往种种纷涌心头,浩瀚永夜千古不易,来去人生转瞬寂灭。

“过了这个山头,你便是当世武学之巅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物之一!”

耳畔的风遥远吹来师父当年的豪情与意兴,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迎风饮了一口,双脚在马身上轻轻一压!

白马一路狂奔,时间在它开合的眼角间奔腾不息,急跃中加速而至的衰老不曾让它恐退,漫长路途浸淬的疲乏却使它稍获短暂的兴奋。

它的血如火明黄,唯有在狂奔中才能得以尽情燃烧,它生具昂然而向上的力。

坚硬的马蹄踏在荒无人烟的原野,发出急而远阔的声响,闻之似鼓如雷,又转瞬而逝。

聂晚棠冲开穴道后,望着睡得甘甜的赵客,眼眶中的泪水奔涌如泉。

白日缓缓升起又急速落下,一天的光阴如门前流水般难再回头。

她靠在门外坐了三十一天,终于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

赵功名临行前告诉她,若自己十五日内没有回来,便不要再等。

“可去霸州找郭怀,他会护你们娘俩平安。”

这是赵功名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聂晚棠收拾完行囊之后,独自站在院中,望着那棵只有赵客的胳膊般粗的小树,她在地上顿了良久,听到赵客哭声后便失神回到房间,她拉起他的小手,用脸颊轻轻蹭掉他脸上的泪珠,收拾一翻后,把门轻轻带上,拉着赵客寂然离开。

三个月后,在一处极为偏僻的乡下,她于深山一对老人手上买了一套破旧的土房。

房子坐落在山脚,周遭绝无人烟,老头老太太二人年纪已近古稀,虽然头发均已近全白,身子却依旧硬朗,两位老人卖了房子,把自家喂养了十来年的毛驴套在板车上,浩浩荡荡开向北方。

北方是老头的家,他早年逃饥荒来到南方,临至暮年终于说动已是老妪的媳妇,像几十年前那次出远门一样,又一次踏上征程。

上一次是踏海扬波,这次是落叶归根。

房子原是老头几十年前开垦荒山所得,周围除了树木便是石头,望眼处尽是高树矮林,处所极为偏僻。

聂晚棠收拾一番后,望着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的赵客,心中无限感怀,此时她已没有任何之外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把赵客带大。

白日集市时,她去镇上买了一台织机和一些书籍。待她费力摸索着学会织布后,白日便关起房门,在屋内教赵客练剑读书,到了晚上则就着油灯织布。

每逢月底,她便把所织的粗布拿到镇上集市换些钱财,以购置米面。出门前她会用烧锅的柴灰涂抹在脸上,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粗陋鄙妇,以免生出祸端。

聂晚棠师承峨眉,当年因遇到赵功名而离开师门,是以未得修习峨眉至高剑术、峨眉剑典上的功夫,而峨眉内功心法非峨眉本派弟子不能相传,是以她只能把峨眉的一些基本功夫授予赵客。

赵客时年五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且峨眉剑法轻巧灵秀,而赵客天生好动,极少耐心,聂晚棠虽苦心教授,赵客所悟既差,习之又一味尽耍蛮力,是以进展极为缓慢。

倏忽三年而过,这日聂晚棠见赵客练了半天,一招“白云出岫”尚使不平顺,不由大怒,气道:“你爹爹能文能武,你会什么!”

赵客听到母亲提起爹爹,不由一呆,这些年来每当他问起父亲,母亲总避而不答,只脸上感伤,时间一长,他心中不由起疑,只道是父亲抛弃了自己娘俩,是以不敢问的太凶,以免母亲难过,如今见她提及乃父,再也忍不住道:“娘,我爹呢,他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不要我们了!”

聂晚棠望着赵客眉宇间勃勃的英气,不由一阵恍惚,她一把拉住赵客:“客儿,你爹爹,他被坏人害了,你要好好练功,将来为他报仇!”

赵客身子一震,他挣开母亲怀抱,失声道:“被害了,娘,你是说,我爹爹,他……”

聂晚棠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赵客心中直如雷击般,他推开房门,仰天大叫了几声,忽地栽倒在地,一阵闷嚎穿梭在空旷林间。

聂晚棠跑到屋外,拉起倒在地上的赵客,抱着他的头道:“客儿,今后你要用功了!”

赵客抬起头,泪流满面道:“娘,爹爹……”

寒来暑往,天地往还无极,而人间则白头换新知,转眼间二人搬到曲水村已有十个年头,光阴日销夜磨,聂晚棠鬓间已略见斑白,而赵客也已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

这日晚上,赵客正躺在地上的被褥里呼呼而睡,忽地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孩的叫声,他心中一惊,待掀起被子坐了起来之后,却发觉母亲已然端坐在床边。

“娘!”赵客刚开口,却被聂晚棠伸手捂住了嘴唇。

“不要说话。”聂晚棠用手指在赵客手心轻轻写道。

月光顺着窗棂间的缝隙,散淡地洒在屋内。赵客透着微弱的月光,望向母亲,却见她脸上布满了浓浓地不安。

“啊!”屋外女孩传来一声既愤懑又无奈的叫喊。

赵客心中似被什么东西一扯,急切间已然站起了身子,这些年他耳听母亲讲述了父亲过往的一些事迹,又日日诵读典籍,心中早便立了除恶扬善、荡寇除魔的念头,此时听到不平之事,心中直如火焚,他拉起母亲的手,却被聂晚棠轻轻扯住。

待屋外再次传来一声惨叫后,赵客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娘!”

聂晚棠长叹一声,站起身子道:“罢了,出去吧!”

赵客大步走向房门,一把拉开后,却见满天飞雪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摇摇晃晃地站在院内,在她旁边,一个身穿褐衣的老者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客心中涌起一股热血,快步跑到女孩身前,望着她道:“你,你没事吧!”

女孩抬头望了望他,凄然一笑。

赵客望着她漆黑湿润的眼眸不由为之深深一震,对面黑衣人嘴里发出了一股极其轻微的惊讶声,赵客握紧了拳头直直望着他,却见他的领口处有一个火焰形状的钩子,发着耀眼的腥红,似乎要烧起来一般。

未等赵客开头,黑衣人率先道:“小贼,你是什么东西,好好的觉不睡,跑出来找死么!”

赵客想起唱戏文的书里常表,双方打斗前都会报上各自的名字,以免死的不明不白,此时听他叫自己小贼,便有模学样道:“老贼,我是赵客,你又是什么东西,大半夜的扰人睡觉,跑过来找死么!”

黑衣人一呆,瞪眼瞧了瞧赵客,随即仰头哈哈大笑:“不知死活的小狗!”说罢便朝赵客扑来!

黑衣人扑来之势甚猛,赵客本以为自己练了几年功夫,再不济也能打他几拳,谁知对方一扑之势如此迅疾,眼见避无可避,忽地一声嗡鸣,一阵白光已然袭到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在空中硬生生止住了冲势,往后直退了三步方站定身子,他惊骇地望着聂晚棠,深吸了一口气方道:“未知峨眉哪位师太在此,在下风火堂白鹤天!”

聂晚棠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赵客,抹掉他额头的汗珠,冷冷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既然识得我的剑法,还不速速离去!”她话虽如此,心中却着实惊讶无比,这白鹤天在江湖上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风火堂近年来声势甚大,而他位列风火三煞之一,竟会亲自追杀眼前这个小姑娘,看来此事并非易与。

白鹤天闻言心中一哼,他平素虽十分凶悍强硬,为人却粗中有细,风火堂原属于魔教十部之一,在魔教老王周先圣死后,风火堂已然逐渐脱离魔教新王控制,隐隐有改换门庭、自立门户之举!他深知峨眉贵为当今天下正道四大门阀之一,不愿无故与之为敌,便道:“咱们风火堂对峨眉的众师太,一向是好生敬重,今日之事,与峨眉无关,请师太回到屋内,方才吵闹,多有打扰,望师太勿以为怪!”

白鹤天这样说已然给了聂晚棠十足的面子,要知道武林之中,脸面向来比性命更为重要!寻常江湖人士见面,别说言语相激,即便被多看了一眼,也会拳脚相向,所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便是此理,且正魔有别,白鹤天此等言语已实为克制之极,但形势逼人,白鹤天此举实乃不得已为之,别说是他,纵然风火堂堂主任起敬本人亦轻易不敢得罪峨眉,一来峨眉势大,二来风火堂刚淡出魔教掌控,若此时无故得罪峨眉,则势如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般!

聂晚棠淡淡道:“放下这个女孩,你们走吧!”

白鹤天皱眉道:“要是其他人,自然听师太吩咐,但是这个女孩对我们很重要,所以,还请师太不要插手!”

聂晚棠望着赵客道:“客儿,你说呢!”

赵客想也不想便大声道:“不留下她,便打一架吧!”

聂晚棠闻言心中苦笑,心道这可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但见赵客如此自然率性,小小年纪便如他爹爹一般身上有一股隐也隐不掉的英勇之气,不由心中既慰且喜!

白鹤天冷眼瞧着聂晚棠,心道小孩子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你是大人却不可不斟酌眼下的时局处境,若果真不识时务,这里月黑风高的,真出了什么事,未必能传到峨眉山上,想到此处,他不由挺起了身板,紧紧盯着聂晚棠!却听她道:“客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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