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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霜》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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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至今还记得,赤蛇守主曾说过她缺心眼儿,朽木精却说她死心眼儿。

心眼儿这东西,凌霜没见过,但被她们一说,她后知后觉的认为心眼儿这东西,必是个顶稀罕的上品之物,她运道不好,估摸着打在娘胎里就没把这心眼儿给长好。

如此想来,她这好运道,转的甚慢哪。

说起她心心念念的朽木精暮暮,凌霜就一阵阵的暖心,暖到什么程度呢?暖到暮暮若是男子,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先霸王硬上弓,然后成婚,再然后日日夜夜都待在同一处,片刻不离的暖。

这般的用情至深,感天动地,连凌霜自己都被感动了,可惜,当她双眼冒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暮暮深情的说出这一番话后,暮暮冷汗涔涔而下,竟双手合十的仰天拜了拜,嘴上直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得幸我不是男子身……

暮暮这话凌霜听的真切,接连好几天,凌霜忧愁的睡不着,生怕暮暮因此会讨厌自己。

可以说,凌霜此生唯一的软肋除了陌玉,便是暮暮。

彼时,凌霜对陌玉爱而不得,求而不能,最痛苦的时候,也曾想过干脆此生便与暮暮一块儿过活算了,大不了,她牺牲一下穿上男装与暮暮拜天地成个婚,也无甚大碍。

耐不住把这事又与暮暮一说,这下换暮暮忧愁了,连看凌霜的眼神都充满怜悯与关爱,摸着她的头心道:这厮是不是疯了?现下缺爱到连我这个女子都不放过了,这,这转换跳跃的就有些大啦……

其实,暮暮之所以能以朽木之身得以修炼成精,原是得了凌霜的一滴血。

年幼时的凌霜甚是顽劣,平素也爱胡闹,那天冰境正是黄昏时分,余辉照耀云海翻出层层霞光,霞光铺在冰境之地,似撒了一层金粉。也就在那时,凌霜闲来无事捡了地上的一根小小的朽木棒子,在手上来回换着玩,一不留心,就被棒上的倒刺划破了手,一滴血浸入木中,既而有了灵识。

这事凌霜觉得既神奇又有趣,便捡了那暮暮回去,日日装进自己腰间的荷包内,走哪带哪。凌霜原给她起名叫木木,后来觉得此名太过直白,显不出她的才学和风雅,费神想了一个时辰后,才改名为暮暮,意夕阳,念相遇之缘,十分好,十分好。

只是,当暮暮听到她这一番讲解后,好不给她颜面的直接问了句:你觉得这就风雅了?

凌霜又反问回去:这难道不算风雅么?

暮暮的脸像便秘了一样:……

其实,与暮暮在一起,真的挺好,至少心情愉悦,通体舒畅,不像现在,陌玉非拘了自己在身边,还非要给自己弹奏一曲听不懂的,酸溜溜的凤求凰。

凤求凰?凌霜在心里暗啐:求你大爷,我与你坐在一处,分明是龙求龙。

龙求龙这词在心里一打转,慢慢就变了味,凌霜眯眼嘿嘿一笑,多像是龙阳,若是眼下捏个变幻术,变成一男子……恩,这才应景呢。

不过……凌霜回头一看陌玉那张万年冰窟脸,什么劲儿都瞬间抽没了。

“唉,此生了无生趣了……”凌霜像是把自己这一生早早交代了一般,郁卒又疲软的趴在了桌子上,“干脆与暮暮成婚好了。”

她这一句百无聊赖的□□话语,落到在旁端坐抚琴的陌玉耳里时,却猛然变了意思,隐有不在乎生死的悲凉。直接一惊吓,指尖失控一勾琴弦,登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铮鸣,瞬间窜入凌霜耳中,当下就扭曲着脸,捂着双耳偏头对陌玉大大的“嘶”了一声。

陌玉把膝上的琴一掀,神情紧张的拉下她捂耳的双手,仔细观看着有无被他琴音震伤之象。

凌霜恍惚,顷刻觉得自己其实还在太虚梦里,一直就没醒来过吧,否则,已连着过了几日光景,陌玉怎会待她如此这般……恩……耐心?紧张?温柔?!

这对于凌霜而言,实在太过……惊悚。

几日前,自醒来时,她说的那些话,把朔华气的头顶冒烟却不敢发作,把傲雪弄得揩泪直言自家小妹历了一劫受了一罪便成了个傻子,有何颜面去交代仙逝的母神,云云,云云。

哭的凌霜灵台发懵,无力的捏着额角,正欲转身先逃,猛的看到陌玉就在身后,且还是一副已然听了好久的神色,凌霜周身泛起了恐惧,“通”一声就给陌玉跪了,一时也掰扯不清是吓的还是原先膝上的剧痛之故,总之,她就是生生的给陌玉跪了。

这一跪,陌玉手足无措,凌霜羞愤难当,傲雪与朔华直接凌乱,两人皆想到同样的四个字,余威尚在。

这羞渐转化为气,适才好不容易才从陌玉那里挣到了点骨气,这一跪全化云烟了,凌霜气着气着,呼吸一提,双眼一翻,在心里“嗷”了一声就,晕了。

一想到此,凌霜在心里又悲戚了一把。

“霜儿……”陌玉的声音压的极低,神色中有了些许慌乱,“你不知何为真正的了无生趣,那时我……”

陌玉欲言又止的凝了话语,眉眼中覆上一层薄薄的痛楚,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声音透着恳求,问道:“我们可否重新来过?”

他的这软绵话语,他的这温柔举止,若是搁在那三千年中的任何一瞬里,便是被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焚烧个三天三夜,凌霜亦觉欢喜至极,可现下……凌霜疑窦着皱起双眉,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使劲揉了揉,发觉当真没半分感觉,莫说是感觉,便是连点波澜也不曾激起,心道:莫不是爱了陌玉三千年,竟把毕生的全部情爱全都耗尽了不成?

少顷,凌霜不着痕迹很客气的拂去陌玉那还在抚摸自己面颊的手,扯开唇角,有些谄媚讨好的回道:“瞧您说的,你我之间何谈重新?本就没有……”虽是事实,可一旦变成话语□□裸的说出口,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两情相悦。”

从来,都是她没皮没脸的跟在陌玉身边,独自痴爱了三千年,这一段情,从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

须臾一瞬,陌玉面色苍白骇人,却偏要逞强的勾起唇轻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对凌霜,还是在对自己说:“会的,我们会两情相悦,得长久……”

话音还没落尽,陌玉便晃身站了起来,见他要走,凌霜的眼尾扫到了被他跌在地上的琴,忙蹲下身去单膝跪在地上去拾,指尖刚触上琴身,就被陌玉猝不及防的一把拉起,拥在怀里。

凌霜正纳闷,便听陌玉语带隐忍,道:“不许,不许你再跪于地上,谁也不能让你再跪于地上!”

这一拉一扯中,蓦然间,凌霜想起那年,他也是如此难耐又霸道的抱住了傲雪,他说瑶池一别,已过百年,终还是让我遇到了你,傲雪。

陌玉声声字字唤的是,傲雪,压根没她凌霜什么事。

可凌霜爱上了陌玉,既爱上自然就会吃醋,也会嫉妒,甚至渐起了占有之心。

把当年瑶池一事对陌玉又提,她斩钉截铁的说出那时是怎的才顶了长姐傲雪的名讳。

她说的情真意切,无半点虚言妄语,他听的冷漠轻讽,自道是她为夺情而不惜中伤自己姐姐。

这便是了,有时你说假话,旁人却听着津津有味,甚至还当了苦心良言。但你说了真话,真到恨不得能剜心而证,可听的那人却持着高高在上仿若可洞察看清一切的清冷眼神,任你这那儿急切言说。

那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陌玉一记利落的耳光打断,连斥责的话都不屑与她说,直接丢了句跪着去抄一千遍的心经作为惩戒后,就拂袖而去。

凌霜跪着抄心经,一跪就是半月有余,旁边就一个寥寥男仙侍陪着,添添墨,说说话,双膝上的肉磨破了流血,就用自身神力恢复再跪,破而治,治而破,除了疼便再剩不下其他。

那也是凌霜生平第一次下跪,就是在拜祭她娘时,她都席地而坐,对着女帝冢一宿一宿的呢喃低语着,从未跪过。

心经抄好,凌霜抖着双腿手碰着去给陌玉交代,陌玉呷了口茶,只用眼尾睨了她一眼后,淡淡道了句:烧了吧。

那时的凌霜到底年少无知,她自认为是因当年自己误报了傲雪的名讳,才让陌玉情爱旁移,却不知,她的长相性情与姐姐傲雪差了那么多,陌玉睿智,岂会不知其中原由?不过是故意不道破罢了。

凌霜死心眼儿,一次次的闷头往上撞,一次次的头破血流。直到陌玉烦了也厌了,以轻蔑之势直接与她说:便是当年知道在瑶池中的是你,我也不会倾慕上你的,论长相性情,修为才学,你可有一样比得上傲雪?我欢喜她,便是欢喜她身上的一切,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你不要脸面,你姐姐傲雪可丢不起这人。

后来,凌霜才知,自己在整个天界中,是何等笑话,连未出阁楼的仙子仙侍都拿她作了警戒例子,尤其是男子,皆心道绝不能娶像她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

一个名错,这三千年的日夜,便皆成了错的。

万事之中也有特例,有一男仙便曾扬言要娶她,彼时凌霜不明所以,只当他是故意在消遣自己,没想那男仙当真的,一遍遍的找她一遍遍的提,到后面连婚帖都写好了,展开看了个开头,凌霜这才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凌霜自然会疑心的问他为何,他双眸透亮,盈盈一笑说是若得你这样死心眼儿的女子爱慕,那定然是永生永世之情,凡人多变心,做神仙的又何曾不是?那些个仙侣千万年的过在一处,总会有不敢违誓,不敢落下话柄丢了颜面,而硬要过貌合神离的日子,如此,若能得你移情,我就算赚到,如何?

如何?不如何。

她只记得自己只回了一句与他:我比不得傲雪,你看走眼了。

直到现在凌霜想起自己那句比不得傲雪的话,顿觉陌玉给自己真真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简而意骇就四个字,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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