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糖的人似乎跑了。”

男孩低垂着眼，在他背后的不远处，惊天动地的声响将屋子瞬间化成一片废墟。他指着脚边的几个泥人，那些泥偶如今成了一滩烂泥，淌在地上与地面平齐。

“不怕，你不是还有许多泥偶么？”

面具男人蹲在地上，爆炸掀起的气流刮得袍袖猎猎作响。他伸手，将更多的泥偶推向男孩。

“即便这些泥偶没了，你不是还可以捏出更多的泥偶么？”

“大哥哥真聪明！”

男孩说完，对着眼前十几个泥偶轻声说：

“请务必把他的糖拿回来哟。”

午夜的街道上，越往前越接近贫民区，穿过贫民区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空旷的路上几辆车对着前面疾行的车穷追不舍，间或几声枪炮和爆炸的声响夹杂其中。汽灯闪过的瞬间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躲避。

“该死！这些人怎么跟吃了蜜蜂屎似的！”

泠雅狠狠地打着方向盘，贴着路口来了个急转弯。柯舍站在副驾驶的天窗处，手中的机枪没有停止一刻扫射，两人的对话里夹杂着都是哒哒哒的出膛声。

“蜜蜂屎是什么？”

柯舍更换弹带的间隙不忘发问。

“就是蜂蜜！蜂蜜懂吗？”

泠雅恶狠狠地说道，脚下狠踩油门，有着陆地坦克之称的汽车瞬间将拦截的车头撞开。两车擦过的间隙，女孩单手甩上枪膛，“砰”地一声巨响，整个车的侧面都嵌满了银白的钱币，连带着破碎的玻璃反射着光。

柯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种攻击方法，在他看来简直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

“换一下，你来开车，我上去。”

声音从下面传来。

“不用。”

柯舍轻扣扳机，尾行的最后一辆车被击中在爆炸中化成一堆着火的废铁。

午夜带着硝烟的风从发间划过，他往后靠向天窗边缘，深深地吐了口气。

“谢谢你们。”

女孩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柯舍侧着头，只能俯视她。

“我是说谢谢你们。”

泠雅又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望灵城的夜行人，联邦的基座，无名的守护，你们都是一群很伟大的人。”

柯舍笑了笑，这番话不予评价。

她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年轻漂亮的女孩自小就能受到足够的关照，也因此便会习惯性地美化眼前的一切。她并不了解，夜行人并不受人尊重的事实，也不了解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群异于常人的人。

泠雅摘下牛仔帽，任由金发在夜空中招展。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琥珀？”

“琥珀？那是什么？”

柯舍转过头，眼中的光芒如同流动的金棕色酒液。

“一种树脂，经过千万年的变化形成的一种有光泽的化石。”泠雅解释道。

“……抱歉，我没受过多少教育。”

他说的是实话，从他记事起就行走在生生死死之间，所学的一切东西仅限于如何杀死、审讯，执行命令和向塔里汇报。

“不知道没关系，我只是想说琥珀很漂亮，跟你的眼睛一样。”

柯舍没有回应，他知道女孩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肯定望着自己。他害怕回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在这份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枪响打破了沉默。

细细的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柯舍看着欺身压上的人，沉默地掰断枪管。

“啪嗒”声响过，像是一声号令，两人同时拔刀挥向对方的脖子。几声铁器交错间，柯舍撑着车顶跳出天窗，在夜幕下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打斗。

他观察过了，无论是刚才尾行的车辆还是眼前的人，显然都不是同一伙，更像是被临时抽中推向桌面的扑克牌，哪怕他们所有的牌面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的分毫。

这种无意义的送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前的人挥刀扎向他的胸口，破碎的糖块混着方才的血液，腥气和甜腻的气息让他有了兴奋的表情。

柯舍抓住对方的手猛地将其掀翻在车顶，他夺下对方的尖刀，丢出车外。

“泠雅，朝着你的头顶开枪！”

轰声代替了回应，铁质弹丸穿透车顶狠狠打穿来者的胸口，带血的弹丸从车顶滚落，淌出细细的血线。

“停车。”

车随声停，没多久女孩翻过天窗蹲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两柄短管霰弹枪。

被打穿了心脏的人无力地垂下手臂，片刻睁眼，伸手抓住柯舍的上衣口袋，两眼一片空白。

泠雅敏锐地捕捉到尸体眼白上翻的瞬间，瞳仁上黑色的横线。

“这跟酒馆里的尸体是同一种东西！”她说着，枪口对准了对方。

“这种像丧尸一样的东西必须打爆脑袋才会失去行动能力。”

“先等等。”

柯舍声音低沉了不少，似乎为了应证自己的发现，他掰开攥着自己衣服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混着血液的破碎糖块。

他将鲜艳的糖果丢到路边，那东西忽地滚下车顶，朝糖果落地的方向爬去。

泠雅蓦地睁大眼，绿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追了我们这么久，就是为了一块糖？”

“也许吧。”

柯舍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柜，毫无意外地发现一套全新的通讯设备。

“滋滋”的电流声响过，时隔三个小时，他再次联系上了境宁塔。

“执行人柯舍，坐标已发出，疑似得知‘执斧’案真凶，疑犯似有操纵常人的能力，请速支援。”

简短的通讯过后，他放下设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泠雅驾着车，带着他走进前方开阔的沙土上，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你见过日出吗？”

女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听说破晓的晨光美得令人窒息。”

美得令人窒息？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柯舍在脑海中回忆过无数场景，窒息的经历他有不少，只是都是在生死倒错的一瞬间而已。

望灵城的夜行人，联邦的基座，无名的守护，只为众人明日的晨光。不过众人的晨光里，并不包含他们。

“没见过。”

他说完这句话，疲惫地阖上双眼。

凌晨四点，联邦西方区，境宁塔管制中心。

银白色的建筑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天空。塔面纵横交错的金属筋骨在黎明之前终于展现出它本有的威严之感。而在午夜看不到一点光亮的黑暗中，他们的表面更像是覆盖着累累白骨。

底层封闭的信息室中，巨大的电子全息屏覆盖着整个墙面，清一色制服的人坚守岗位，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伫立在中央的女孩面容凝重，亚麻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仔细地看着屏幕上各样的图片和语音文字，不久前柯舍将这些一手信息传递过来。

信息室的大门轰然打开，随着长靴沉重的声响，所有人起立，望向出口处。

男人扫视着众人，胸前还挂着银白的徽章，火枪和长刀交叉拱立而出的骷髅，周围环绕着玫瑰。

境宁塔的标志，能佩带银徽的除了这位令恶犯闻风丧胆的副检察长，整个联邦不会有第二个。

“先遣队已经去往望灵城代替白胡子重新建立联络站。一天之后我会回来，在此期间，诸事照常。”

所有人小心地交换着眼神，难掩惊讶。副检察长亲自出动，不知道出现的该是怎样的恶鬼。

“尹望。”

男人铁灰色的瞳仁如刀光般无声划过，被点到名的大男孩出列。

“还有你，顾楚。”

副检察长看向亚麻色头发的女孩。

“我么？贺左辰大人？”女孩一贯冷静的脸上难掩惊色，“若是我也去了，管制塔的指挥……”

“一切照常。”男人冷声重复，“现在带上武器，五分钟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