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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风雨仁心箭》九、穷奇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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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会儿,杨坚体力将竭,双腿就如上了镣铐般不听使唤。惶急中忽觉已听不到恶汉的叫骂声,回头一望,星光下只见身后很远都寂寂无人,心中大喜,但仍不敢放松,一瘸一拐、半跑半走的坚持向前。

此时路旁早已看不见任何住宅,只有灰魆魆的荒山野岭,夜风越刮越狂,星光越来越冷。杨坚听到风中有隐约的风铃声,心想附近或有人家,左右看去却只见山林影影绰绰的,透着阴森。又过片刻,连路也没有了,脚下就是乱草丛生的野地。杨坚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挪动一步,只好在一片地势稍高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将白玉笛放入怀中,将刚才捡到的砍刀搁在脚边,面向来路,看恶汉们是否还会追来。若他们此时追来,杨坚决意在临死前挥刀一搏。还好,来路上始终空空荡荡,杨坚心中叫了声“万幸,天不亡我”,渐渐地眼皮沉重,倦意滚滚而至,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了。

这一天屡遭波折,杨坚此刻才得以安心睡着,不由睡得很是香甜,竟然大梦连连,一会儿看见虚空幻境中的爸爸妈妈,一会儿遇到无忧与神鹦,忽然又邂逅了那位会弹琴、会御鸟的仙子般的小姑娘……正梦的愉快,隐约觉得有个湿漉漉、油腻腻的东西在舔自己的脸,周围还夹杂着凄厉的嚎叫声。

杨坚实在不愿从美梦中醒来,可那东西越来越用力的舔弄,还有很强的粘性,脸被舔的刺痛,杨坚不得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双碧幽幽的兽眼立即映入眼帘。杨坚骇极,猛的打个寒颤,彻底清醒,见眼前是一张凶狠恶毒的牛脸,长着满嘴獠牙和比狮虎还要野性的大眼睛,鼻子上的黑毛几乎就要挨到自己的鼻尖,显然正是它在舔舐自己。看见杨坚醒来,那野兽居然又伸出血红腥臭的大舌头从杨坚的下巴往上直舔到额头,然后后退一步,心满意足的欣赏杨坚被吓傻了的样子。

杨坚脑袋一片空白,全身抖若筛糠,裆部一热,憋了半天的尿被尽数吓了出来。那野兽嗅觉灵敏,马上闻到尿骚味,眼睛里绿光闪动,透出一丝轻蔑,高声长嚎,周围马上响应起一片惨厉的嚎叫声,原来四周竟聚了一群这种野兽。杨坚被热尿一激,吓飞了的魂儿又回来了,顿觉羞耻之极,又见面前那野兽斜睨着自己,充满了残忍的戏弄之意,似是狸猫在玩弄爪下垂死难逃的老鼠,不由被刺痛了一身傲骨,定了定神,决然挺起胸膛,也轻蔑的扫了面前那野兽一眼,故作轻松的往前后左右一看,却见四下灰暗中尽是碧绿发光的眼睛,自己被团团围在中间。

杨坚深深吸上几口冷风,狠狠摇摇头,强行冷静下来,略一观察,见那野兽身子如水牛大小,浑身长着尺来长红灰相间的粗刺,四肢粗壮无毛、覆盖着盔甲般的鳞片,四只大脚恰似巨蜥的爪子,两肋下居然还长出一双大翅膀,翅膀的毛色却像五彩斑斓的虎皮花纹,头上两只尖角与嘴边露出的獠牙相互映衬、杀气逼人。杨坚心里立时蹦出两个字:“穷奇!”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一路跑出了快活城,到了天虞山中,难怪那些恶汉没有追来。

一想到穷奇,杨坚马上记起了大壮所说的穷奇习性,打心眼儿里觉得这种野兽欺善亲恶,视善良为软弱,尊凶恶为强大,实在卑劣,胸中怒火熊熊燃起,再无一点畏惧,暗道:“大不了一死,绝不能让这等畜生吓倒。这畜生越想把我吓得半死以取乐,我就偏不让它如意!”伸手摸到了脚边的砍刀,用力握紧,决意在死前也砍这野兽一刀。

杨坚面前的穷奇是这群凶兽的头目,它见杨坚目光突然变得坚毅、愤怒,颇觉无趣。原来穷奇力大无比、牙齿锋利且又能飞翔,捕食能力极强,走兽飞禽皆吃,一向不缺食物,它最喜捉人,却并非为了填饱肚子,其吃人时最大的乐趣在于饱览人在死前的恐惧。那穷奇发出一声低吼,骤然扑向杨坚,杨坚刚想反抗,已被它用两只前爪抓住,展翅飞到高空,把爪子一松,让杨坚急速坠落,在杨坚坠地之前又抓住,再飞到高空松开爪子,如此周而复始,欲把杨坚吓到虚脱。杨坚见被如此玩弄,不惧反怒,趁穷奇抓住自己时挥起手中砍刀重重砍在穷奇利爪上,不料那爪子上的鳞片坚硬如石头一般,直震得自己两臂酸麻,穷奇却毫无反应。穷奇如此上上下下了几番,见杨坚并不害怕,居然还敢反抗,又没了兴致,将杨坚重重摔在地上,众多穷奇一起张开血盆大口厉声狂嚎,意图用声势使杨坚心神震荡。

杨坚见穷奇皮糙肉厚,刀砍不动,知道自己纵然再全力反抗,也无法伤到穷奇分毫,长叹一声,挥刀就向脖子抹去,决心不给穷奇得意的机会。穷奇没想到杨坚会突然自尽,待到发觉,刀锋已经划上杨坚脖子,所有的穷奇都叫声突变,急急吼了起来,竟似生怕杨坚死去。

就在这一瞬间,杨坚脑中灵光一闪,生生将刀停了下来,脖子上已经有丝丝鲜血渗出。穷奇见杨坚最后关头停手,果然都高兴起来,叫声明显不同。杨坚危急生智,脑中蹦出两个念头:第一,传说穷奇只吃活人,它们看见自己自尽,无异于到嘴的肉又飞了,故而着急;第二,这里穷奇众多,纵使自己不自尽,多数穷奇恐怕也轮不到享用,刚才所有的穷奇都显得大失所望,似乎不合情理,莫非如许多野兽一样,这些穷奇只是负责觅食,另有穷奇中的大王,在等着它们进献猎物?

杨坚双手紧握砍刀抵着脖子,一边脑中飞转,一边偷眼观察,果见这些穷奇十分紧张,不再敢向前扑上。杨坚心中闪起一丝生的希望,就这样刀架脖子,稳步移动,渐渐退出了它们的包围圈,转身向快活城方向飞奔。众穷奇认定杨坚绝无逃脱可能,有意捉弄一番,并不着急。它们深通人性,知道人一旦抱了必死之心,就无法恐吓,无趣之极了,而当求生欲强烈之后,却可趁势吓他个够。

杨坚刚才着实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奔跑迅速,比来时快了很多,不一会儿就听到前方路口传来风铃声。杨坚心中愈发燃起希望,咬紧牙关冲刺,却发现前面路上有许多碧绿的眼睛在夜色中发光,原来穷奇早已拦住去往快活城的路。再往身后一看,几只穷奇不急不燥地在后尾随,全然将自己当做了爪下玩物。杨坚天性里有种死不认输的倔强劲头,见前后被堵,并不迟疑,立即向左手边的荒山冲去。

其实在杨坚奔跑之际,穷奇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扑倒,并夺走其刀,使其无法自尽,但杨坚越是坚强不屈,穷奇就偏要看到杨坚燃起生的希望,再逐渐地希望破灭,直至绝望的痛苦样子。看见杨坚向荒山跑去,这群恶兽不但不着急追,反而兴高采烈的嗷嗷叫了起来,好像认定了杨坚所去的是一条绝路。

荒山无路,杨坚奋力在荆棘遍地的陡峭斜坡上攀爬了一阵,双手双脚早已鲜血淋漓,全身到处是被划破的伤口。杨坚听见穷奇一直在其身后不远处嚎叫,数次回头也都马上看见一大堆碧绿可憎的眼睛,心知穷奇在等着自己精疲力竭、精神崩溃的一刻,但却哪里肯就此认命?

可喜的是,那山势渐渐地平缓起来,各种杂乱带刺的灌木越来越少,继而竟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山坡上,再过一会儿,山坡越来越平,几乎就是在平地上奔跑了。如此又跑了片刻,杨坚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竹林,左右看去都不见竹林的边际。杨坚听出身后穷奇叫的越发兴奋,微觉不对,转头一看,那群穷奇就在十几米外随意立着,一点儿也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反倒像是很期待自己钻入竹林。杨坚疑心大起,细心看那片竹林,见竹子长得密密麻麻,株株都有碗口粗细,几丈来高,林子深处烟雾腾腾,鬼气森森。杨坚暗想:“此处在天虞山中,猛禽怪兽甚多。这些穷奇似乎要看热闹的样子,莫非竹林中有更大的凶险?更厉害的野兽?”

杨坚作势向竹林奔去,却在竹林近前猛的停步回望,身后穷奇果然并无一只追来,都还在原地伸着脑袋观看,见杨坚停了下来,它们一通怪叫,竟颇有嘲笑杨坚之意。杨坚心想,纵使竹林中有更恐怖的野兽,大不了还是被吃,难道要自己吓死自己不成?更不能让穷奇这种卑鄙恶兽笑话!主意已定,杨坚决然走进黑魆魆的竹林之中。

竹林里伸手不见五指,竹子生的十分密集,幸亏杨坚还是个半大孩子,身材不算宽大,尚能勉强在缝隙里前行。杨坚一口气往前走了好大一截儿,并未觉察出什么异常,回头早已看不见竹林外面的情景,只听得穷奇的叫声越来越远,几乎就要听不到了。心中愈发疑惑:难道这群恶兽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杨坚又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始终也没到尽头,只觉力气就要耗尽,每迈一步都越来越难,生怕自己随时会晕厥过去,在心中强自鼓劲儿:困死在这竹林之中,远好过被穷奇一口吞下,应该高兴才是!既如此,不妨大笑几声!于是张嘴欲笑,却冷不丁狂吼起来,吼声里满是压抑、不甘和愤怒……

如此又坚持走了片晌,就在神智将要崩塌之际,听到前方有琴声传来,琴声悠悠扬扬,其悦耳、悦心竟是胜过了生平听过的所有声音。杨坚精神为之一震,顺着乐声行去,渐渐能看见前方有模糊的光亮,不由喜极而泣。再走片刻,眼前猛然一亮,已然出了竹林。杨坚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大片水域,两眼一花,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杨坚徐徐醒转,还未睁眼,就又听到了那动人心魄的琴声。这次琴声就在身边发出,这人的弹奏技艺太高,曲子又美妙绝伦,杨坚如聆仙乐,不敢睁开眼睛,生恐打扰了人家,就不能完整的听完这一曲了。其实杨坚,也即小杰,是听过真正的仙人——无忧老人吹奏笛子的,但无忧老人对于音乐不过是随意为之,若论精妙处,竟似颇不如旁边这人。

可惜,再美的曲子也有终结时,杨坚听到最后,知道这一曲已经结束,于是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一张竹制的卧榻上,旁边有位身穿灰衣、文士模样的人侧对自己,坐在一张竹椅上,面前摆了张焦黄色的古琴,刚刚弹奏完毕,正自发呆。杨坚悄悄坐起,四下一看,原来四周是一个近圆形的湖泊,那湖看来足有上百公顷大,湖畔是一转约莫十几米宽的绿草地,草地外围正是一圈黑压压的竹林。杨坚立即明白,自己从竹林外闯进来,晕倒在湖边草地上,被这个弹琴的灰衣人救到了湖中心。

此时天已泛白,杨坚觉得似有哪里不对,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周围,立时惊的目瞪口呆!原来湖边草地上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各色鸟儿,也有野兔、鼬鼠、狸猫、青蛙等各种小动物,湖面上有成群的白鹅、灰鸭,水里更有无数微露着头的大鱼、小鱼,奇特的是,所有这些生灵全都安安静静,和平相处,似乎刚听完了一曲,正期待着灰衣人再弹一曲。灰衣人发完了呆,叹了口气,对着四周的“芸芸众生”朗声说道:“今日弦意已尽,到此为止,你们去吧!”那些鸟儿、鱼儿、兔儿、猫儿们,像是听懂了灰衣人的话,有条不紊的散去了。

杨坚又是惊讶,又是钦佩,又被灰衣人的气势所慑,呆坐在竹榻上不敢稍动。未料灰衣人嚯的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道:“你还好?”

杨坚这才算真正看到灰衣人,却又像没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了一片飘忽的白云,一叶雾中的扁舟。这位灰衣人第一眼看去似乎只有四十岁,气色红润,风度绝尘,可杨坚一看他的眼睛,就知他远远不止四十岁,那眼睛亮如明星,净似秋水,透着阅遍世情的沧桑。

杨坚急忙从卧榻上跃下道谢,却手足失措,扑通一声整个趴倒在地,刚好行了个大礼,慌忙爬起身来,十分诚恳的道:“多谢叔叔搭救!我本必死无疑,没料想还能见到今日曙光。大恩不言谢,可我一介穷学生,也无其他可谢,唯有先将恩情铭记,来日再报!”虽然杨坚看不出灰衣人的年龄,可这样一位器宇不凡的人物,若叫“爷爷”终是太过违和,因此还是叫了“叔叔”。

灰衣人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杨坚的话,语气丝毫不变地又问一遍:“你还好?”

杨坚一愣,恭恭敬敬的答道:“我此刻很好!”这倒是真话,杨坚自从醒来就觉得精满神足,全然不像奔波惊吓了一夜。他却不知是灰衣人给他吃了灵丹妙药的缘故。

灰衣人微微点头道:“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杨坚又是一愣,本有许多疑团想要请教灰衣人,但见人家如此嫌弃自己,却也绝不愿低声下气,于是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不卑不亢地道:“我叫杨坚,马上就走。不过救命之恩非同小可,叔叔可否告知名讳,我以后总有报答之时。”

灰衣人转过身去,凝视远方,声音就像在清水中泡过一样,不带一丝情感的道:“不用。”

杨坚傲气陡生,不再多话,反正也辨不出方向,就向灰衣人背对的方位大步行去,这才看清楚这里是湖中心的七八间木屋、两三座亭子和些许空地,而“地基”则是密集插在水里的许许多多木桩,想必有人先将这些极长极粗的木桩打入水底,又在木桩顶部铺上木板,建了这处水上洞天。杨坚走到最边上,发现木屋周围无桥无路,就只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又回头望了灰衣人一眼,灰衣人依然站在那里,动都没动。不过杨坚这次倒瞥见了木屋边缘的顶上刻着三个大字:“自在居”!

杨坚水性很差,但不愿开口求那灰衣人,却将怀中的玉笛放稳固,挽起衣袖、裤腿,“咕咚”一声跳入湖中,奋力向前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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