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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风雨仁心箭》七、少年已识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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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老人见神鹦重现吃货本色,顿时心安,抬头看看天色,对神鹦道:“这一通神州往事,竟然说了许久。我老头儿要回仙山,将极桑树的情况告知众神,寻求化解之道。在此之前,须把这孩子的事了了,这可只能麻烦你了。”

“这小朋友很合我的胃口,不用你老头儿说,我也自会救他。我已感知到,与他同灵的是紫金国东部的一个孩子,”神鹦说着也看了看天,接道:“此去紫金国比来时路途近些,今天反正是飞不到了,明天赶到就绰绰有余。刚才说了半天,腹中早又饥饿。我看不如先饱餐一顿再说。这栗广之野的一些特色果品在他处找寻不到,难得到此一趟,怎能不吃过了再走?”说到最后,神鹦展翅就飞,空中大叫道:“我很快就来!”

无忧老人苦笑摇头,又看了看黑、灰色弥漫的极桑树,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莹白色的玉笛,吹了起来。笛声刚刚响起,小杰就如心中被雷电击中一般,全部精神都被吸引,浑然忘了一切。似真似幻之间,忽而山林寂静,溪水潺潺,野花绚烂,虫鸣唧唧;忽而沧海翻腾,潮起潮落,电闪雷鸣,虎啸龙吟;忽而群魔乱舞,兽欲横流,世事艰辛,郁郁难遣……恍惚中,小杰发觉自己变成白衣如雪、傲立于巅峰的绝世英雄,群魔蜂拥而至,有无尽的暗算与围攻,有放肆的轻蔑与嘲弄,如果就这样倒下,怎么对的起心中不灭的光明?于是朝着群魔冷冷一瞥,挥剑杀了个天翻地覆,只觉心中畅快无比,仰天一声大吼,清醒过来,却见无忧老人与神鹦都在眼前,凝神看着自己。

无忧老人见小杰回过神来,微笑道:“孩子,知音与否,只在性情。你小小年纪,却有灵性,我的笛声,你一听即懂。虽然你后来已由我的曲子进入你自己的意念,傲骨凛凛,铁骨铮铮,但亦不妨碍你就是我老头儿的知音了。”

神鹦原来早已飞回,摘来一大堆颜色各异、形状大小不一的野果,三位围在一起,吃了个够。食毕,无忧老人朗声道:“趁着天色尚明,还能赶上一程,莫辜负了大好春光。”依旧将通灵宝杖朝天一掷,拉着小杰跃上宝杖,倏然朝着东方疾飞。神鹦虽不习惯如此匆忙,还是展翅紧跟而去。

小杰骑在宝杖之上,心思早已飞到万里之外。他深知,这一去犹如重新投胎,人生即将重置。这本是多少生不逢时、天生命苦之人的幻想,如今幻想竟然成真,怎能不激动万分?多少次,小杰欲问神鹦,自己的同灵之人境况如何?却终不好意思开口。“无论如何,总是比我好的多吧?其实只要能活下来,我就该感激上苍了,如今得寸进尺,又盼望起好的出身来,我实在是太贪婪,这倒有点像是老爷爷说的魔性了。”小杰像这样自我宽慰了不知多少次,却猛然想到:自己若不是太在乎,太想有个好的命运,又怎会需要这样不断的宽慰呢?

心事重重间,小杰又到了栗广之野的边缘,这次是先进入了冰冻世界,无忧与神鹦早又鼓起那两个能隔绝冰冻、烈火与黑暗的大泡泡。长路漫漫,无以排遣,无忧老人从怀中取出玉笛,吹了起来。此次所奏曲子,和上次大为不同,浸透着淡淡的忧伤。神鹦随着曲调信口哼唱:

“当孩子降临人间,如晨曦穿透黑暗。看到你甜蜜的笑,忘记了世间忧烦。

当孩子降临人间,危险重重、不容乐观。看着你笑的温柔,哀伤涌上心头。

当孩子降临人间,渐渐长大、俗世熏染。赐你多少刚强,能换一世纯真……”

笛声悠悠,心中戚戚,小杰靠在无忧的背上,终于沉沉睡去。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小杰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太阳当头,天边却乌云密布,恰是大雨之前的闷热时分。小杰睁开眼,就发觉无忧与神鹦笑呵呵的看着自己,自己趴在通灵宝杖之上,宝杖停在空中。向下一看,层峦叠嶂之间,几湾碧水轻漾,是一处风景峻秀的山岭。小杰颤声问道:“老爷爷,神鹦老人家,这是哪里?已经……到了么?”

无忧老人缓缓说道:“孩子,确已到了。我与神鹦见你睡得香,想你多睡片刻,没有叫醒你。你在神州的同灵之人就在附近,你遇到他,你这来自虚空幻境的肉身就会消散无踪,你的病也就随之而去了。你与他的灵魂将合体,依附于他的身体,未来的你会有两个世界、两个童年的记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爷爷和神鹦也该离去了。”言罢,伸手摸了摸小杰的头,微笑道:“你现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虽然你说不出口,但爷爷知道你想成为不同凡响、扭转乾坤的英雄。爷爷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你自己,但愿你身在滚滚红尘,心有皎皎神明。”

小杰毕竟还是个孩子,刚才只顾畅想新生活,万没想到无忧老人与神鹦这么快就要离去。此刻知道分手就在眼前,哗的落下泪来。想要说声不舍,又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眼泪再也无法收住。

神鹦突的嘲讽道:“老头儿甘冒大险从虚空幻境救回来的孩子,该不会是个只会哭的脓包吧?”说着,语气又转温和,道:“其实呢,小朋友,人生虽然艰辛,乐趣也不少,你跟着我们两个老人家有何意思?不要只学老头儿那一套正义凛然的大道理,趁着年少,好好的找找乐子去吧。”

小杰在神州孤苦无依,与无忧、神鹦虽然相处不长,难得心灵契合,心中已把他们当成了至亲,亲人离去,留下自己孑然一人,怎能不感怀悲伤?可是他最怕的就是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更不愿成为让二老失望的脓包,咬了咬牙,决然挺起胸来,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我本来活不过三个月了,现在可以在这里重生,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真是好运气。老爷爷,神鹦老人家,你们耗费法力救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儿,我永远都感激。”

无忧哈哈一笑,道:“我若见死不救,以后想起来就会难过自责,我救你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好过。”说着,探手入怀,摸出那根白色玉笛和薄薄一本小册子,递给小杰道:“这根玉笛就送给你留作纪念,这本小册子是吹奏笛子的法门,你可以照着练习。”

小杰在这几天之中,已知道神仙不会像人类般虚伪客套,既是无忧要送,自己只能收下。小杰一向命微,几乎无人送过他珍贵的礼物,收下笛子之际,鼻头一酸,从眼眶里掉出几大滴泪。

“我老人家身无长物,没有物件能送给你。不如我送你一个消息,作为礼物吧。”神鹦咯咯一笑,不等小杰答话,自顾自道:“此处位于天虞山西侧,属于紫金国领土。天虞山脉方圆几千里,横跨紫金、息土、玄冥三国,风景虽好,却是贫穷荒凉之地。离此不远有个天眼书院,是紫金国的子弟们读书和修习天眼智法术的地方,像这样读书与学法相结合的书院,紫金国共有五处,分别侧重学习五种紫金国的独特法术。紫金国将书院建在这偏僻之地,也是用心良苦,希望年轻人能够远离花花世界,专心读书学法。你的同灵之人正是在天眼书院学习,这里将是你以后的生活所在。可是这些都不是我老人家要送给你的消息。我老人家要送你的消息,紧要无比,你务须谨记!”神鹦语气突转凝重,盯着小杰,一字一顿道:

“天虞山中有一种特产,名为奇异果,酸甜多汁,剥皮即食,实乃旷世佳果,且此果刚从树上摘下之时最为可口。我今日既告诉了你,你须答应我老人家,一定要尝上一尝!”

小杰一呆,万没想到神鹦如此慎重告诉自己的,竟是一种特产水果。若是平时,就要笑出声来,此刻却哪里笑的出来?只有拼命点头,连声说道:“谢谢您老人家的关心,我记住了,绝不会忘记!”

神鹦见小杰很是认真,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两老一少抬眼一看,太阳已被乌云遮蔽,风起云翻,怕是马上要大雨倾盆。

恰在此时,却有琴声传来,清清脆脆,如玉石相击,在隐隐的雷声衬托下,尤显悦耳。小杰顺着琴声往下一看,只见正下方山腰有一凉亭,凉亭之中端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着一袭鹅黄薄衣,面前摆着褐色古琴,正自低头弹奏。风乍起,吹动少女的秀发与衣衫,少女抬起头来,用右手拢了拢鬓边乱发。小杰只看了少女一眼,怦然心惊,难以把持,从通灵宝杖上一头栽了下来。与此同时,轰隆隆雷声大作,黄豆大小的雨点呼啦啦砸了下来。

那少女陡闻惊雷,抬头观天,却见随着雷雨落下一个人来,灰头土脑的摔在凉亭前,挣扎着爬起,衣衫很是简陋,浑身被雨湿透,头发上兀自有泥水不断流到额前、脸上,细看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此少年当然是小杰,幸亏有无忧及时施法,他并未有任何摔伤。

少女见小杰目瞪口呆、直愣愣看着自己,泥水顺着脸颊就要流进张大的口中,小杰竟也不去擦上一擦,不禁掩口一笑。小杰顿觉有万丈光芒从这盈盈一笑中绽放出来,刹那间绚烂了整个世界。满天落下的哪里还是雨水?分明是灿烂的烟花。不料,此时偏偏有不识趣的雨点溅入凉亭,弄湿了古琴,少女皱眉道:“雨这般大,弹不成琴了。”忽的撑开一把点缀着小花的浅绿色油纸伞,不知从哪里掷出一把长剑,抱起古琴,双脚一蹬,竟然在风雨中踏剑飞去,瞬间带走了世间所有的光彩。直到少女的倩影消失良久,小杰才终于收回眼睛,合上嘴巴,只觉口中苦涩无比,原来早吃进不少泥水。小杰想起无忧老人与神鹦,急忙往空中看去,却见渺渺茫茫之中,哪里还有二老的身形?只剩下青山绿树,骤雨凉亭,和孤独的自己。

小杰呆立在凉亭边,任雨点溅在身上,失落之极。天大地大,不知该往何处去。想起神鹦说过,自己的同灵之人是在这山中的天眼书院,可是空山寂寂,不识路径。直到大雨慢慢停歇,小杰恍恍惚惚的顺着刚才那少女飞走的方向行去,这才发现地上有很整齐的台阶,台阶被大雨冲洗的光滑无尘。顺着台阶走了七八里,转过了四五个弯,每转一次都觉眼前景物焕然一新,渐渐的心情开朗起来。恰好眼前也豁然开阔,出现好大一片平地,一大圈低矮的灰色围墙里,盖着足有上百栋楼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中间的大门、门上的匾额都是暗红色,满是裂纹,看来已历经多年风雨,匾额上写着四个金色大字:“天眼书院”。

小杰大喜,正待走进去看看,忽然钟声大作,从各处房子里跑出无数欢欣雀跃的少男少女,看来从十岁左右到十七八岁的都有,敢情书院刚刚下课。那些年轻人大都衣着光鲜,打着闹着,一窝蜂的冲出大门,各找乐子,没有人在意小杰。这是小杰到神州后遇到的最热闹、最多人的场面,也是小杰感到最孤独的时候。小杰四处张望,暗想自己的同灵之人是否会在此时来到此地?却听身后有几人大叫:“杨坚,站住!今天不把作业借给我们,有你的好看。”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杰转过身,还没看清来者的样子,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杰悠悠醒来,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几个同龄孩子盯着自己,高声大叫着:“醒了,醒了!”“就说他是装死。”“喂,杨坚,刚才我们都看你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却突然就没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杰大惊,四下里一打量,自己还是在刚才的地方,周遭环境也几无变化,想必也就是晕了片刻。他晃了晃脑袋,想镇定一下,却发现脑中已然有了两份记忆,一份是关于小杰,还有一份却记得自己是杨坚。急往身上一看,所穿衣服虽也破旧,却绝非小杰所穿的了。忙又摸摸怀里,发现无忧老人所赠的玉笛还在。

这时,旁边那几个半大男孩不断摇晃小杰,叫道:“你别装了,没死就好,快把作业给我们看看。”小杰奋起了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把几人狠狠推开,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想:“得赶紧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完全没有了小杰的容貌?”

时光荏苒,小杰已从世上“消失”三个月了。如今的小杰有一个同样普通的名字,叫做杨坚。杨坚除了身体健康,比小杰高大,面容更有棱角之外,人生境遇比小杰还要不如:很小就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幸亏紫金国王赢正推行仁政,像杨坚这样的孤儿得到了救助,才有机会读书,甚至学习法术。天眼书院的学费不菲,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杨坚这样被免去学费,还可免费吃住的贫家子弟少之又少,实属另类。虽然常常感受到大家面对自己时有意无意的优越感,杨坚始终心怀感激。

傍晚时分,放学以后,杨坚会寻一处偏僻的山崖,坐在岩石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学着吹无忧老人留下的玉笛,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候。多少次,在悠扬的笛声里,杨坚恍惚中又成为小杰,回到了虚空幻境,向着爸爸妈妈奔去,爸爸、妈妈流下了欣喜的泪水……可当笛声停下,揉揉眼睛,面前却是空谷荡荡,黄昏幽幽,偶有归鸟凄凄叫着、孤单单的飞过。

在遇上小杰之前,杨坚常常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愚钝?同学们热衷追逐的流行风尚,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他却常常感到不解,尤其想不通别人为何都毫无置疑?在和小杰“合二为一”之后,加入了小杰关于无忧、神鹦的记忆,杨坚终于坦然,他现在懂得:在某个环境里显得无比权威、不容置疑的声音,如果换到一个神性觉醒的程度完全不同的环境,可能反而是荒诞的。

杨坚经常会去山腰凉亭走一走,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比春光还要明媚,比百花还要鲜艳的少女。有几次在路上听到了琴声,杨坚一口气跑过去,却见弹琴者并非梦中人。其实杨坚懵懂一片,只是莫名想再看到那个女孩,再无他念。

此时已是盛夏。这一天,是书院的休息日,共放了五天长假,同学们大都回家或出去游玩。杨坚无家可回,也无钱游玩,清晨在山崖边吹了会儿笛子,忽感自己飘零人世,宛若尘埃,几乎要沧然泪下。望着天边白云,喃喃道:“老爷爷,神鹦老人家,我也想成为你们所说的救世英雄,我好怕就这样蝼蚁般活完一生,我绝不愿随波逐流、只求生存,我愿意分秒必争、勤学努力。可是,我只是尘世里的一颗微尘,无论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吹来,即使我用尽全力,也注定随风漂浮,无力自主。我生而为尘埃,究竟该不该梦想成为英雄?还是该学他们,安心融入尘世,并不纠结对错?”想了想,又道:“老爷爷,神鹦老人家,我错了。对我来说,抑塞苟活的一生,比死可怕的多。如果确定这将是尘埃般的一生,再无发出光芒的可能,那我为何还要忍受?不如从这崖边跳下,重回极桑树上,期待来世。尽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其实是唯一快乐的选择。”

杨坚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起来。忽然想起临别之际,答应神鹦要一尝奇异果的味道,虽然觉得好笑,但既已答应神鹦老人家,总得做到。奇异果是当地有名的特产,杨坚知道此果只产于天虞山深处的惊雁峰,都是野生,由当地村民摘下,运至天眼书院时已经十分昂贵,杨坚从未舍得吃过。况且神鹦要他吃的是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果子,那就只有自己去摘了。杨坚暗想:莫非神鹦老人家可怜我囊中羞涩,所以要我自己去惊雁峰摘奇异果吃?

天已大亮,杨坚辨明方向,向山中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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