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马景川在客厅摆弄着一个壁橱上的人偶，这个人偶几乎有一个小女孩的大小，所以壁橱中央专门空出了一个区域，看上去就像是人偶坐在上面一样，这个人偶穿着一件略显灰暗的粉色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之下，眼珠明亮通透，如果不仔细观看的话，这人偶几乎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鬼徭从楼上下来，他看到马景川在摆弄人偶，于是走上前，说：“好像一直都没见您到工作室里去。”

“这阵子不怎么想进去。”马景川轻轻拍了拍人偶身上的灰尘。“不知为何，大概是这阵子变懒了。”

鬼徭转过身看了看楼梯底，之前没细看，现在才发现其实门上已经生锈，不过说起来，这工作室的门用铁门，就像是生怕有人要闯进去一样。鬼徭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壁橱上的人偶，这手工做得不错，就是放了有些年，现在看起来已经很陈旧。

“这几天住得怎么样？”马景川问。

“不错，不过我今晚就要走了。”

“今晚就走？”马景川感到意外。“为什么晚上走，明天不行吗？”

鬼徭摇了摇头，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要去找一个人。”

“就算这样，晚上走真的好吗，要到外地的话晚上应该也没有车吧。”

“那我就靠脚步行着走。”

总觉得鬼徭好像急着要走一样，马景川也没好意思继续让他留下。

“其实跟您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真有点不舍得您走，我们一起创作的那个故事我已经记下来了，以后我就把它写成出，到时候寄给您一本。”

“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

“啊...为什么？”

鬼徭笑了笑，他并没有说明原因，他道：“离开前，我会把故事的结尾告诉您的。”

故事的结尾？马景川想起之前的聊天，故事的结尾难道不是主人公重新回到大屋，然后无限轮回出不去吗？所以还有另一个结局？

他刚想问结尾是什么意思，但此时，鬼徭已经转身回到楼上去了。

......

鬼徭在回到房间后，他一直在里面呆到傍晚，直到天色逐渐变暗，心里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打开背包，并把里面那个银色金属箱子拿出来，他把它放在床上，然后自己盘坐在跟前，他伸出双手，将五指轻轻按压在箱子的两侧，之后闭上了眼睛，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阵子，虽然房间内并没有任何异常，但鬼徭仿佛正在驱动着什么，在控制着什么。

天开始越来越暗，鬼徭把东西收回后一手背起背包，他走出房间，此时，屋子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马景川不知到哪里了，他走下了楼梯，然后来到了楼梯底，来到了工作室的铁门前。

门把手已经生锈，应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碰过，鬼徭捉起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很轻易地被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还算大的空间，有一条楼梯直通往下，所以这实际上是一间地下室，一边墙边的顶部，通过跟屋外地面之间落差，那里有一排矮窗，靠着这微弱的光线，勉强能能看清室内。

鬼徭走下了楼梯，里面正如马景川所说的，这是一间制作人偶的工作室，里面凌乱地摆放着很多未完工的人偶，其中墙边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那里放着七八个人偶的头，每个头都面容各异，为这个房间增添了一分诡异的气息。

鬼徭在房间内游走了一遍，这里铺满了灰尘，应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来过，如果按照恐怖小说的套路，通常这里应该摆满了被肢解的人体，然而实际上，这里没有什么肢体，也没有失踪者或是遇害者什么的，这里只有人偶，还有铺在人偶身上厚厚的灰尘。

鬼徭慢慢走到最里面，然后，他发现了这里除了人偶和灰尘以外的第三样东西——一副白骨，是人的白骨，不知道是谁的，就这样静静地放在最里面的角落。

他走上前，然后细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幅白骨不是摆在那里的，看姿势他趴在了地上，似乎是因为什么突发事情摔倒在地上，然后死在了这里，是因为生病吗？鬼徭顺着白骨的朝向看了看，在前侧的桌子上他看到了一个药瓶，拿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发现是一瓶心脏病的药。

所以这人是心脏病突发而死的？还真是不幸啊，就这样死在地下一个角落里，而且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咚！”

一阵声音传来，鬼徭回头一看，房间内似乎没有动静，再仔细一听，声音又再产来，是从外面一楼传来的，于是，他转过身重新回楼上走去。

客厅内，一名年轻女性从门外走进来，这是一名少女，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留着长长的黑发，少女来到客厅正中央并往四周看了看，正当她准备要上二楼的时候，突然，从背后闪出了一个黑影，黑影一下子扑到了少女，并开始疯狂地在她身上进行撕咬，少女的身体出奇地脆弱，不一会儿，整个身躯就被黑影大卸八块，手、脚、头全都分离开来，只是，这些被肢解的躯干，它们全都没有流出血。

“这...这是...”

“您应该很高兴才对吧。”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马景川回头一看，只见鬼徭正站在楼梯旁边。

“你...我...”

“这下您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自己做的人偶终于会动了，而且只是纯粹的动。”

马景川看着眼前的肢体，那竟然是人偶，而且是自己中午才刚刚摆弄完的那个壁橱上的人偶！

“怎...怎么回事？我都做了什么？”马景川一面的惊恐，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让我们为之前的故事完成最后的结尾吧。”

“故事？那个故事不是结尾了吗？”马景川感到茫然，怎么又扯到那个故事去了，还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鬼徭的样子非常淡定，他缓缓说道：“无限轮回的设定太科幻了，这不符合古典恐怖小说的设计，所以结尾不应该这样写。”

“那...应...应该怎么写？”

“男女主角从大屋逃出来以后，两人心想终于可以摆脱噩梦，但这时，女主问男主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男主说当然是回家，但女主却说家在哪里。”

“什么意思？女主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鬼徭点了点头，继续说：“两人停下了脚步，女主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她的意思是她想不起他们上山之前是从哪里来，然后男主也开始回忆，他发现自己上山前的记忆也是空白的，所以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没有记忆？所以他们是失忆了吗，还是说......”马景川说着，突然，他意识到鬼徭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逃出来的他们也是......”

“到底是什么呢？其实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两人就这样在山林里，想不起自己是谁，之后到底怎样可以留给读者自行想象，他们从哪里来，之后又到哪里去，他们是真的失忆了吗，还是说其实真正的男女主早已经死在大屋里，逃出来的只是人偶，或者说......”说到这，鬼徭的视线盯着马景川。“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人偶，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听到他叙述的这个结尾，马景川心里冒出一阵兴奋，这个结尾太好了，悬念大，而且符合古典恐怖的氛围，最后留下的空白也能给予读者巨大的想象，最后主角到底是什么？他们之后会怎样？这种氛围感实在是太棒了！

“这个结尾太好了，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那么，既然故事已经完结了，那么接下来我问另外一个问题，你，又是谁？”

“什么？”马景川不解，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呀，我......”

“你不是马景川，所以，你是谁？”

“什么我不是马景川啊，我就是马景川呀，我是一名小说家，我还是一个人偶师，我很有钱，您看这间屋子这么豪华也是我赚钱买来的，还有那些人偶都是我做的，您也说过它们做得很真实。”

马景川不停地说，他不地解释自己就是自己，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不停辩解的他，已经不符合“马景川”的人格表现，因为鬼徭刚才的结尾和接着的问题就像是一面镜子，直接点出了“他”的真实面貌。

“我就是一个成功的小说家，我曾经获得很多奖项，我很富有！”

“既然这么富有，那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呢？”鬼徭问。

“什么这样的房子，这么豪华没看见吗？您看那装潢，那灯......”

“我只看到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一间已经废弃多年、没有人住的大屋。”

说着，鬼徭看向屋子，这里的周围，正如他所说的实际上只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别墅，对，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修，没有红酒，没有高级食物，什么都没有，从他第一天进来就是，那个雨夜，鬼徭因为避雨走进这间荒废的大屋，然后在客厅看到了二楼平台上的“他”，“他”邀请鬼徭住下，他也欣然答应，只是鬼徭没想到，“他”似乎把自己当作马景川的人格寄存在这里，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鬼徭就跟作为马景川的“他”一同生活。

“真正的马景川已经死了，在那个地下室里，应该已经死了好几年。”

“不可能！我就是马景川，我是小说家，我写过很多书，里面的故事还跟你说的失踪案差不多，都是......”马景川突然意识到不妥，不对，鬼徭说的案子怎么会跟自己以前写的小说吻合？他慢慢望向鬼徭，问道：“你...你看过我的小说？”

“没有。”

“那怎么会......”

“你那不是小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鬼徭说道。“我从来没说过失踪案是在哪里发生，但你却很清楚知道是发生在废弃的别墅里，正如你所说的，只有凶手才会知道那么仔细，对吧，那间别墅就是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这间，那消失的几个人都是被你带走的。”

“你胡说！”马景川激动地大喊。“什么失踪，什么别墅，我是个好人！我跟我女儿就生活在这个屋子，我们都是好人。”

“好人吗，那么还是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

“我......”

鬼徭举起左手，露出了他手腕上的佛珠，马景川看着佛珠，记忆中闪过一些画面，那是一个衣柜的画面，一个卷缩在里面的女生，女生手上戴的就是这串佛珠，然后，在那之前，套间里的画面也从记忆中闪过，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那个镜子中的自己是......

“是...人偶......”

“对。”

鬼徭点了点头，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具人偶，而且是一具已经破破烂烂的人偶，身上有几个地方已经残缺，头上更是有个坑，穿着破烂，就像是一个废弃品，但就这样一个残破的人偶，此刻正站在自己眼前跟自己说着话，而且实际上所谓的说话，并不是真的发出声音，虽然它的口在动，但声音其实是直接传进鬼徭的脑海中的。

“人偶......我竟然是人偶......”

“我猜是马景川在临死前，他强烈的执念不经意间灌注到了人偶之中，于是才会产生出了你，这么看来真正的马景川是真的想要制造出会动的人偶，只不过这件事是发生在他死后，而且他应该没想到，这个人偶还是会以他自己作为原型而产生的。”

“我...我是人偶，我是...不对，我是马景川...我...是一个小说家，我很有钱，我喜欢......我还是一个人偶师，住在一个大屋里面，我...是马景川，我是人类，我喜欢喝红酒...喜欢高级的食物......”

“你不是人类，人类是不会把人肉当作食物的。”说着，鬼徭回想起这东西每次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那都是些被肢解的尸体残肢，至于那红酒，不用说也想到那实际上是什么。

“不，我是人类，我是马景川，我还有个女儿，我还有小丽。”

“那不是你女儿，人偶是没有女儿的。”

“不，我是，我是人类，我......”

马景川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因为它的意识已经开始崩塌，鬼徭放下背包，并从中拿出银色的金属箱子，他把它捧在身前，然后慢慢打开。

“差不多了，很可惜跟你一起创作的故事你是无法写下来了，不过如果将来有空的话，大概我会帮你完成，至于你，我是不能让你继续留在世上，毕竟已经有好几条人命死在了这里。”

“我是人类，我不是木偶，我是人类！”

马景川疯狂的思绪已经让它混乱，原始的本能一下子覆盖掉了它的外在人格，他猛地扑向鬼徭，然而，这时鬼徭把箱子打开了一条缝，就在马景川通过缝隙看到里面东西的一刹那，它的灵魂瞬间被消灭。

......

夜幕下，鬼徭点燃了火苗，荒废的别墅燃起了熊熊烈火，这场大火仿佛要把一切的真相都烧干烧净，从此以后，没有人会知道这座别墅里面，曾经住着一个会杀人的人偶。

鬼徭来到一个房间前，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内，一个人正在大窗旁边，少女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鬼徭走到她身边，注意到她双脚上正放着一本书，

少女依然看着窗外，于是鬼徭弯下身子轻轻对她说了一声：“我带您出去吧。”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屋外，两人站在入口看着逐渐被大火吞没的大屋，鬼徭把戴在手腕上的佛珠拿下，然后往火里轻轻一扔，一切就这样结束。

“对了，您叫什么名字？”鬼徭问。

“赵琪。”。

“很好听的名字，您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

少女看着大火，像是在回想起之前的过往。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生前一直被同学欺负，还被毁容，我没能力反抗，哪怕是死后，我也被他禁锢在这里，我真的很没用。”

“不是你没用。”鬼徭说道。“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恶。”

少女没有说话。

“希望您下辈子能成为一个被人所爱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笑了笑，说：“谢谢。”

之后，赵琪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留在轮椅上的，只剩下她刚才一直捧着的书，那是马景川所写的“小说”。

鬼徭把书拿起来翻开，然后，他发现书中并没有任何内容，里面只有一页接一页的空白。

大火依然熊熊燃烧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将被埋葬，但同时，一些真相也渐渐显露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数天之后，鬼徭在一家商店看到了电视的上的新闻，说是几天前的夜里，郊外一座废弃的别墅发生大火，由于火势很猛，且周边没有路灯，所以被远处的村民发现，事后，警方在房子的后院发现了失踪者的尸体，这些失踪者全部被肢解，值得一提的是，有两名市民在看到大火的新闻之后，才主动到派出所报案，据描述他们是之前跟其中三名失踪者到大屋探险，之后自行离开。

看到这，鬼徭想起那晚，那天晚上的确有两个人逃了出去，当时他从二楼平台看到了他们，那两个人因为马景川的封锁打不开门，后来还是鬼徭帮他们打开，至于其他三人，等他再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他们都已经遇害。

鬼徭转身正准备离开，但这时，新闻里又提到在大屋内发现了两幅白骨，其中一副跟失踪者一起埋在地里，而且生前似乎同样被肢解过。

.白骨？鬼徭想起其中一副白骨应该就是真正的马景川，也就是在地下室里的那副，至于另一幅，这个他之前还真不知道，他回想起赵琪，这么说，真正的马景川是真的有个女儿。

人偶因为作为马景川的人格而存在，所以它必须也要有一个“女儿”，或许这就是它禁锢赵琪的原因。

只是......

鬼徭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如果说，人偶是因为马景川强烈的执念而生，那么它的一切性格都是来源于真正的马景川，那个谈吐优雅、喝喝红酒看着书的马景川应该就是真实马景川的性格，只是，那个在夜里杀人并肢解尸体的性格呢？

我只想做会动的人偶——

马景川这句话浮现在鬼徭的脑海里，人偶是不会动的，但活人是会动的，这么一想的话，真实的马景川，他生前和他女儿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这个就有点意思了。

只是，这一切一切随着那晚的大火都已经划上句号，他们在那个大屋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鬼谣拉了拉肩上的背包，转身继续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