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年3月19日，马德里城墙上。

城里城外如今已是两番光景，居高临下的视野，可以将城内的混乱看得一清二楚。一团躁动的烟火在人群中蔓延着，连无知的孩童都能嗅到动乱即将到来的气息。

“他们说，拿破仑的军队还有十几里地就到马德里了。”城墙上的士兵，看着一片寂静的城墙外，喃喃说道：“罗霍，发什么呆啊，我给你说话呢。”

罗霍靠着墙垛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块蓝白红的三色手帕。他本来还在痴痴得看着手帕，听到队友的话后，他说：“怎么了？”

“那是什么，”队友看到了他的手帕，吃了一惊：“罗霍，你疯了，把法国佬的旗子当宝贝？”

“不是旗子，”罗霍把手帕摊开：“是块手帕。我在地摊上淘来的，那个人还说，它曾经是属于拿破仑的。”

“那也不行，”队友激动地说：“我可听说，法国佬打到哪里都带着这种颜色的旗子的。你这可是叛国，不怕我告发你吗？”

“你去告啊，戈伊多都已经被抓了，”罗霍无所谓地说：“我就不信，现在还有人会关心我们这些小士兵在干什么？”

“说的也是。”队友讪讪地笑了笑，坐到罗霍身旁：“其实我也是给你开玩笑的。我还正想问你呢，你觉得法国人真能打过来吗？”

“为什么问我这个？”罗霍又盯着手帕看起来。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啊，不问你问谁？”队友说：“给我说说嘛，要是法国人真打来了，我可不想死呢。”

听到队友的奉承，罗霍有些飘飘然了，他说道：“要我看，拿破仑打过来是迟早的。那个戈伊多就是个傻子，法国人现在连上帝都背叛了，又怎么会信守诺言，打完葡萄牙就退军的？”

“那我们还在这里杵着干嘛？”队友说：“他们到城下的时候，我们可就死定了。”

“也不至于那么快，”罗霍说：“我们还有国王呢，英国佬一直盯着拿破仑不放，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敢直接攻打马德里的。这毕竟还是个不错的差事，能吃饱饭就行啊。”

“你把我说糊涂了，怎么拿破仑又不敢打了？”队友搔了搔头：“反正现在城里已经乱了，如果你觉得他们法国人准备好攻城了，你可得提前给我说一声。”

“放心吧，”罗霍说：“不会落了你的。”

胆小的队友这才放心，他见罗霍又聚精会神地看着手帕，于是好奇地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嗯，你说谁？”

“那个法国佬，”队友指了下他手上的手帕：“拿破仑，我看你那么喜欢他的手帕，肯定也很了解他吧。你是不是见过他？”

“当然没见过，三年以来我们都在一起啊。你怎么想的？”罗霍为队友的智商着急：“就算我见过，我现在是个卡斯蒂利亚士兵，而他是法国皇帝，你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罗霍的问题竟问住了队友，他半天没想出结果，罗霍说道：“他会马上杀了我的，这你都不明白？”

队友似乎想通了，点下头：“好像是哦。”

罗霍无语地摇头，他说道：“我也是听来的。我在法国有个表弟，他还说他亲眼见过拿破仑呢。他说那家伙相貌英俊，气度不凡，足足有七尺高，站在原地就能跨到马背上。”

“我的老天。”

“但我觉得那都是胡扯，”罗霍揉搓着手中的手帕说：“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人，跟你我一样，只不过做到了咱们都做不到的事。你知道吗，我听说他一开始也只是个小小的炮兵少尉，直到一步一步成了皇帝。”

“真的吗，”队友两眼放光：“那岂不是说，我有一天也能当皇帝？”

罗霍看着他，犹豫了下才说：“你……也是有机会的吧。就像我说的，这是个新时代，法国人把国王和上帝都判了绞刑，没人知道谁会是下一个。”

“你不会是说，”队友皱眉问道：“我们的国王也会上绞刑架吧？”

“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罗霍双手将手帕撑起，放在阳光下，说：“这是个新时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队友望着罗霍，问道：“小子，你不会是……真得想背叛卡斯蒂利亚吧？”

罗霍一脸认真地说道：“你错了，卡斯蒂利亚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拿破仑和反拿破仑！”

就在队友还没想明白罗霍话中的意思时，另一个队友冲到了他们面前，抓住罗霍大声叫喊着：“卡洛斯退位了，卡洛斯国王退位了！”

那人说完，就跑掉了，此时，城内突然火光冲天，枪炮声此起彼伏。罗霍的队友看着突然冒起的硝烟，感叹道：“上帝啊。”

罗霍抓住队友，对他说：“你不是说，法国人一旦准备进攻，就让我告诉你吗？这就是那个时刻，不用再犹豫了。不论现在接替卡洛斯的是谁，国王退位的消息一旦传开，法国佬就会打过来。赶紧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往巴塞罗那跑吧，到那里也许还能赶上去英国的船！”

队友对罗霍的话深信不疑，他赶忙说：“那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了，做……做逃兵也比死了强啊，你呢，要不咱们一起走吧？”

罗霍摇头，说：“不，你是有家的人。而我无牵无挂，不用担心。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队友和罗霍又交谈了两句，就着急上火地脱下盔甲，往城内跑去。罗霍随后也回到了家里，一路走来，街上的闲逛的人明显减少了，不安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罗霍收拾行囊的速度很快，因为家里本来有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轻装上阵，伟大的行程还在等着他呢。

他打好行囊后，靠到墙边，一拳砸在墙壁上，木质的墙上立时露出一个窟窿。罗霍从墙缝里拿出一把手枪，这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来的，现在终于有了用途。他把枪藏在后背，确定破旧的小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念，便毫不犹豫地关门而去。

在傍晚的月亮出现在头顶时，罗霍终于走到了城外。通往南部的路上空荡荡的，他把心爱的手帕拿出来，系到手腕上，朝着那个伟大的梦想出发了。

已是第二天下午时分，罗霍还没见到法军的踪影，看来他们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迅速。一路上除了山鸡野兔，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个人赶路还真是无聊的很，他不禁有些怀念那个陪伴了自己三年的队友了，这时候，即使有个人能一起说两句话也挺好。

当罗霍终于从乡间小路走出，远远地就望到十多面三色旗在风中飘扬之时，已经是当日的傍晚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作为一个卡斯蒂利亚人，他不知道自己如此莽撞地投诚的结果是什么，但他相信，乱世已经到来，谁都不会拒绝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士兵。

“啊……先生，我的……”此时，罗霍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孩儿的惊呼，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高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从路边的丛林中向他跑来，她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当她死死地抓住罗霍的衣袖时，她放声大哭：“先生，求你帮帮我，我母亲她……”

罗霍看着女孩儿手指着密林之中，便问道：“怎么了，你母亲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野兽了？”

女孩儿显然是吓坏了，她不停地啜泣，却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罗霍看了看幽暗的树林，又看向大路上渐行渐远的三色旗，一时拿不定主意：“是遇到狼了吗？”

“不……”女孩儿说：“不是，是……她留了好多血，先生，求你了……”

罗霍不忍拒绝，他还有的时间赶上法军，但如果此时把女孩儿丢在这里，他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不要怕，你带我去。”罗霍说道，他又看了远处即将消失的旗帜，跟着小女孩儿向密林中走出。

可是，越往树林深处，罗霍越是感到不对劲。小女孩儿只顾在前面领路，头也不回，似乎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两人已经走了十多分钟，却还是没见到女孩儿的母亲，罗霍开始疑惑，即便女孩说的都是真的，她是怎么一个人从密林深处跑出这么远的？

“小姑娘，你等等。”罗霍停下了脚步，女孩儿闻声也回过头，他环顾四野，发现月光透过高大的枝杈已经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源：“你是不是骗我？”

“先生，怎么会呢，真的，我母亲她真的就在前面……”女孩儿抓着他的手臂说道。

罗霍的视线停滞在了自己那只被抓着的手臂上，只见从女孩儿衣袖里伸出了两只黑色的肉爪，那肯定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器官。黑爪只有三根指头，指尖上带着锋利的长甲，女孩儿用着两只黑爪紧紧地拽着罗霍的手臂，想要把他带到密林的更深处。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罗霍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他从腰上拿出手枪，指着女孩儿说：“放开我！”

瘦弱的女孩儿面对枪口，却毫无预兆地张嘴在罗霍的手臂上咬下。他躲避不及，手臂上已经留下了一排牙印。罗霍不再犹豫，他对准女孩儿连开两枪，却猛然发现对方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只留下身上的衣物落在地面上。

感受着手臂上的疼痛，罗霍才看到赤裸的手臂上留下了四个深深的血洞，那不会是人类牙齿留下的痕迹，而更像是野兽的獠牙钻进了肉皮。

他心惊胆战，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小女孩儿的踪迹。于是紧紧握着手中的枪，对准地上的衣物，他用枪头戳了下，却见那团瘫在地上衣服陡然立起。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道黑影从衣物中飞了出来，并在他头上不断闪过。

野兽的嘶叫声在耳边回荡，罗霍终于看清了那团黑影，竟是一只人头大小的蝙蝠。那蝙蝠在他头上兜了几圈，罗霍朝着它开了几枪都没打中，他感到那鬼东西像是在捉弄自己，便朝林外逃跑。谁知黑蝙蝠紧跟着他，不时飞下试图攻击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跑动之中，罗霍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不巧的是脚下也被树根绊倒。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七荤八素之中扭过身子，看到眼前一团黑雾由淡转浓，眨眼间汇聚成一个婀娜的人形。一个身着黑衫的美艳女子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天空中飞腾的蝙蝠落在了她肩头。

罗霍躺在地上，黑衫女子居高临下，带着怜惜的眼神看着他，说：“倒霉蛋，今夜就拿你做我的晚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