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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末》第29章 朱颜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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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神收起一头银发,戴一顶白色斗笠,着蓝色镶白的长裙,立于朱府门前。

桑泽在子盘中看的真切,与那端碗捧药的幼女是一色打扮。而朱府因这代当家人朱铭早早弃了官位,一贯行医济世,又是这么个战乱的年月,于是乎朱府门口成日里聚集了各地的流荒者。

只见那幼女三两下摘下斗笠,扔于身边小厮,“救死扶伤乃是行善积德之事,带着这劳什子委实累赘。”

说话间她拎着裙角,越过一个个伏地讨吃的乞丐,边走边道:“今日怎不见得他,跑哪去了?”终于在拐角处扶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吹凉了药给他灌下。

“他左肩胛骨骨头裂了,切莫这般扶他。”蚕神走上前来,压住孩童双腿,塞了一方锦帕在他口中,手下一紧,只听地上的孩子闷声一哼,痛晕了过去。如此不过片刻便将他正好了骨。“你的药只能缓解他皮肉擦伤的痛,这肩膀还需好好养着。”

“你既未闻我这药,又未看成色,如何知我这药疗效了?”

“药中有当归,牛膝,生地黄,各三钱,肉桂,八角,没药各两钱,木香、丁香、血竭各六钱。可对?”

小女孩一脸愕然。

“药是好药,只是缺了一味引子,便发挥不了最好的疗效了。”

“什么引子!”

“三钱老酒!”

“如此我便只需将其研为粉末,再拌以老酒煮沸即可!那我若将老酒直接搅与粉末中,如此涂于伤口处,便是外敷的良药了!”

“小妹妹好悟性!”

“是姐姐医术高超!姐姐能否赏光入府坐一坐?”女孩看着蚕神一路行云流水的动作,又深知药理,顿时十分膜拜。

“不会打扰了你们吗?”

“怎会?家父最爱杏林人士,常请至家中研习药性,探讨病理的就不计其数。”

斗篷下的女子弯了弯嘴角,却是一声冷笑。只是在看向小女孩和被救的那个孩童时,眼中才聚起一点温度。“不便打扰了,这位哥儿便由我照料吧!”

桑泽明了,她想改变男孩的命运,便是不让他入得这朱府。然而有些命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只听得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一声声唤着,女孩凑近细听,脸颊微烫。对着蚕神赧然道:“我已照料他数天,如今他算是我的病人。且又伤成这样,自然是要跟我回去的。姐姐,您若无事,便赏光坐一坐吧。”到底蚕神没有再推辞。

而被救回的那个小男孩,当日被人抬入府门时,一只手死命的捂着胸口,小朱颜只当他身体不适,推开手想要查看。蚕神拂袖上去,将一株从男孩衣内滑落的的草药接在手中。

“铁皮石斛!”女孩惊道,望着身边的蚕神。“他……他居然摘到了。”

蚕神笑得无奈,尘封的往事被一点点唤醒。那是她为骅儿看病的数天里,无意中谈及药草,说是铁皮石斛可入药,可泡酒,可煮茶,功效甚多,想得一株来细细研究,只是野生的石斛向来只生在山谷峭壁上,又偏喜雨喜阳,极难采摘。当时不过是说说,并未当真。谁知那个孩子竟记在了心里,真的摘来了一株,只是换了一身伤痕。

朱府内的时光倒也安稳。蚕神凭着一身好医术被朱铭奉为上宾,同时受朱铭所托,做了小朱颜的师傅。

那小男孩早已无父无母,独自一人,伤好后为报救命之恩便留在了朱府内做了一个养马的小厮,后有被朱颜赐名,唤作骅儿。

如此,更是对朱颜忠心耿耿。朱铭看他老实本分,于是每每朱颜出去采药治病,便让骅儿驾车随护。

这样的日子平静而安适,虽世道不稳,战乱不断。但朱府之内,虽称不上锦衣玉食,倒也从未捉襟见肘过,时不时还能给人搭棚施粥,送药治病,名声甚好。只是府中上下皆有疑惑,这小姐的师傅为何终日蒙纱戴笠,蚕神只推脱自己面貌丑陋,羞于见人。到底朱府诸人皆是有着学识教养的,便不再多问。

一日,桑泽解了蚕神的法力,将她召回欧丝之野。笑道:“原是我考虑不周,你既是要在人间留些时日的,不若换个面貌吧,整日蒙着纱多有不便。”

蚕神拒绝了,只道:“留着这本来面貌我自有用处。只是如今人间已过去五年,我也未尝看出有何异样。我只知骅儿死得凄惨,却不知他因何而死。”

“怎会无异样?”桑泽摇着扇子,“此番人间可是乱世。朱府不过一介隐官行医的人家,如何维持这这安稳又体面的日子?食人间烟火,这烟火从何处得来?”

“殿下的意思,有人暗中帮扶朱府?”

“是帮扶还是操控便还需往下看去!不过你那人间的爹爹,本座倒是好奇的紧,看着他满腹医理学识,醉心医术。可本座这看来看去,却从未见他救过一人,委实怪哉!”

“爹爹?”蚕神凝眉想来:“若按着当年一般,下月初五,爹爹便会被匪徒绑走,届时骅儿就回去救他,然后……”

桑泽看着她那神情,叹道:“你且下去,看看能否尽尽人事。我在上头替你看顾着。”

朱府内养马的小厮和豆蔻之年的朱家小姐许是当年初遇时便已种下了情根,又许是日久生情,反正那红鸾星在彼此命中燃起。待蚕神再回道朱府,想着前后不过数日的时间,可两人应是挑破了窗户纸,埋在心里的星星之火已然是一片燎原之势。

蚕神摸着那张和她已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声音有些抖,却还是极力劝道:“你是朱府的小姐,他不过一个奴才。你爹爹是不会同意的!”

“师傅,您怎么这样说?骅儿可也是您救回来的啊,您是看着我和骅儿长大的。颜儿就是怕爹爹不同意,想着您和爹爹不一样,特地先来告知您,想您替我们想法子。不想您竟和爹爹是一样的,一样地看不起人。”

“颜儿,你是说你爹爹如今还不知道?”

“自是不知。不过是我同骅儿两人挑明了彼此的心意。我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规规矩矩的。怎会弄得人尽皆知。不过这下你可以去向爹爹告状了。”说着少女转身夺门欲要离去,却到底还是转过身来,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福了福,低声道:“师傅,是颜儿无礼了,颜儿只是着急了。”

蚕神伸出手,抹掉了女孩脸上的泪水,温言道:“师傅不会告诉你爹爹的!但是你不要以为师傅会帮你们。师傅最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便是到头了!”

女孩留着泪点了点头离开。

然而桑泽望着虚空里蚕神的所作所为,只是遗憾,蚕神虽已位列神位却仍执念凡尘,红尘浊气尚未涤荡干净,如此被提来洪莽源作一方主神,未免太过儿戏。

且看蚕神知晓了两人情意,又皆来此便是寻一个如果。于是斟酌再三,一夜无眠。只是微合的双眼在第一缕阳光射来时,豁然睁开,她竟想起了全部的过往!

于是天方明,借个寻药的由头,带着朱颜与骅儿急马奔出百里,于乌离国最西的一座荒山方停了下来。指着山中一座茅屋道:“此乃我素日于山中采药歇脚之地,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既然你两情投意合,便留在此处终老吧!”

“师傅这是何意?我是家中独女,自当侍奉双亲于前。我虽钟情于骅儿,但如何能做这等私奔苟且之事?”

“颜儿,你还小,不知世事的艰难。如今天下动乱,世道荒凉,人命尚且如蝼蚁,忠孝情意自古难全。你若真心想与骅儿得一世安好,便听师傅的,留于此地过一生吧。”

“师傅!”朱颜呼唤见只见一道霞光闪过,她与骅儿被投于茅屋中,茅屋背靠险峰,三面环水,竟是找不到一条出路。

而蚕神却被急急下凡而来的桑泽扶住背脊,“你疯了是不是,你的法力早被本座封了,如此逆行施法,就不怕散了这个才练化不久的元神吗?”

“我已经想起来了,是爹爹,爹爹杀了骅儿!他亲口于我说的!”蚕神咬着牙:“这一世若当真有如果,就如现在这般。如果我当年能不惧名声清白,不惧忠孝廉耻,与骅儿远走高飞。骅儿就不会死,爹爹就不会是杀人凶手!”

“可是这几日我调阅了冥界生死簿,骅儿死于三年后,并且是自尽而亡。与你记忆并不相符。”

“怎会这样?我记得清楚,绝不会错!”

“世事多变。眼下你如此安置了他们,接下来又将如何打算不?”

“我会以朱颜的身份留在府中,替骅儿守过死劫,也可洗了爹爹的业障。待到三十二岁时白日飞升,了此情缘。”

“就算你替他守过死劫,洗清你父亲在人世犯得罪,到底这是的幻境中,有何意义?”

“无甚意义!可是只要看见他们,我便希望他们是好好的。再者……再者即便是在幻境中,爹爹若可以放下屠刀,便是多存了一分良善之心。来日转世轮回我也好替他求情。”

桑泽叹了口气:“如此,本座在欧丝之野再候你三日。三日后骅儿死劫一过,你需要将奉上司音之神的魂脉。然后你回欧丝之野,冥府那边本座自会替你圆说,让骅儿魂魄齐全去往轮回。”

“殿下想的如此周全,小神领命,跪谢殿下!”

然而人间三年之期未到,朱府之内先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一是外出摘草药的三人,只有朱家小姐一人伤重归来,另外小姐的师傅和架马的小厮骅儿据说为护小姐周全,均遭了不测。而小姐醒后性子也沉静了许多,一副面容倒还是和以往一般清秀婉约,只是仿佛数日的时间长大了许多,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

另一件是朱府当家人朱铭被匪徒绑架了,本来在这个年月里,盗匪流寇猖獗,绑匪无非就是贪些个银两,朱府到底还是拿的出来的。却不料三天后主母带着随从前去指定地方赎人,地上一片鲜血淋漓,五六个绑匪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家主朱铭已被救下,只是救他的人却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是骅儿和朱颜。

朱府之内,三日来蚕神一颗心没来由地慌个不停。桑泽在半空显出身形,化出虚空给她看了一段荒山茅屋边上的事。

原来自朱颜和骅儿被困于荒山中后,并未安心度日,而是将蚕神当作了歹人,又恐其伤及朱府众人,加上朱颜难忍思亲之苦,便一心想着法子要回来。

朱颜有此心思,蚕神倒也理解。可是骅儿的举动才是真真让他诧异的。骅儿比朱颜归去的心更甚,先是百般诉说蚕神种种不是,灭了朱颜的尊师之心;又连连谈及朱府双亲的良善可亲,激起朱颜的愧疚;最后又赌誓发咒定会光明正大给予朱颜名分与幸福,绝不愿这般偷偷摸摸,苟且于世。可以说若是骅儿但凡有一点想留下的念头,朱颜都不会这般坚持要回去。

“他……他的立场,仿佛也是对的!”蚕神艰难地开口。

“的确,人世并非黑白两色,各站立场罢了。可是你再往下看看。”桑泽打着扇子摇摇头。到底忍不住又暗示蚕神,人间命数难以改变,回洪莽源罢了。

终究蚕神还是不愿回去,想要留下。

如此不过半日时间,朱铭便携妻儿回到府中,撕下蚕神假面。蚕神便以贪图朱家门楣为由全了李代桃僵的念头。到底朱颜看着府中一切无恙,开口求情,说是做了她多年弟子,也算存了师徒的情意,阻了朱铭报关官的念想。朱铭本也不想将事态闹大,便放了蚕神出去,只不许她再踏入朱府半步。

蚕神持了三分清冷的笑意,和从前一般轻轻拂过朱颜的脸庞,神色哀婉:“当真是天意难违,当年我便是这般执拗。”转眼又望向骅儿,泪水止不住落下来,“明明当初,是你执意要带我走的,今日你却为何非要回来?我竟不知你有一身的好本事!”

骅儿在入门那一刻心神便莫名被蚕神吸引着,到底他还是退后一步,没有让蚕神指尖触碰到他,只冷冷开口:“师傅想是魔怔了,这般胡话!”他本就话极少,这是相识的五年里第一次与她说上的一句整话。

蚕神没有再说话,却是一路笑着离开了朱府。唯有朱颜望着远去的背影,道出所有人中心的疑惑:“怎么师傅与我长得这般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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