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

在目睹星霜在剑形和人形之间自由变化的场面之后，费痕对她说的一切就不再怀疑了，今天来找叔父，不过是想要进一步确认罢了，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这让他反而多多少少地松了口气：

“这么说来，我真的是所谓‘费家的家主’？但是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是有苦衷的，小痕，我和你过世的父母都一样。”

费明有些心神不宁地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足足有十五分钟，才下了决心似的停下脚步，目光却转向窗外，似乎在捕捉着某个并不存在的幻影：

“大哥，希望你在天之灵不会责怪我，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今天我们必须作出决定才行了……”

“叔父……？”

“小痕——你是费家一百代家主，这是无须怀疑的事实。”

“那，那么叔父你难道就是前任家主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我，是你父亲。”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父亲铸造过什么，反而是你，我的手艺不都是跟你学的吗？你的技艺那么优秀，当然应该是家主啊？”

“那是你父亲不想要在你面前表现罢了。要说铸剑的技术，我确实不输给你父亲，不过那样一来，我们也许会为了家主这个名号同室操戈吧？历史上兄弟相残这种悲剧已经够多了，所以我干脆躲起来了，哈哈哈哈。”

费明胡乱地摸着胡子，笑得有些尴尬：

“不说这些了。我们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起先是因为那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家主’到底意味着什么；大哥和大嫂去世后，我本来打算在你成年之后告诉你，但没想到……我就更不敢对你吐露真相了，请你理解。”

费明叹息着，重新坐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椅子发出了危险的“吱嘎吱嘎”声，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事实上，我对费家历史的了解也不是非常清楚，因为我们的族谱在第六十代家主时被销毁了，而费家的历史也就这样中断了。目前我所了解的，不过是零碎的皮毛罢了。”

“那是为什么？家谱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就销毁？”

“据说是因为我们费家曾经遭到过灭族的灾难，因为我们费家从第一代家主开始就是名闻海内的铸剑世家。我可以告诉你，你所知晓的那些名剑，像是湛卢，龙渊，甚至连正宗、村正这些东洋刀，都是我们费家的杰作。”

“怎么可能！”

对费痕来说，此刻内心的震惊不亚于初遇星霜之时：

“为什么史书上不是那么记载的？干将、莫邪、欧冶子那样的铸剑师，难道都是假的吗？”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你只要知道，那些名剑其实都是我们费家铸造的，这就够了。”

“星霜，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们都是吾的姐妹。”

“怎么会这样！可是，既然我们费家那么有名，为什么没有被列入正史？”

“也许就是因为费家太有名了吧！先祖们铸造的名剑不但削铁如泥，还能变身成为星霜大人这样的高等精灵，你觉得世人，尤其是那些帝王会怎么想？你不妨回想一下，传说中的那些铸剑名师，有几个是善终的？”

“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我们费家太有名，所以才招来了灭族的灾祸？”

“而且这样的灾祸还不止一次，费家几乎都快要灭绝了。也因为这个原因，费家的历史出现过近千年的断裂，比如六十代家主和六十一代家主之间竟然出现了整整两百年的空白。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后人谁也说不清楚。”

“……”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不告诉你这些，既是因为不想让你有太大的压力，也是因为我们确实知道的不多。我今天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像是消耗了不少的力气，费明讲完之后竟然有些气喘，他不自觉地又摸出了一支香烟，但只是凑近鼻子闻了闻，就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听我说，小痕，别想那么多，你的身体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不管怎样，像平常那样就好了。”

“……是，叔父。”

接二连三的冲击像是故意和费痕为难的小恶魔，不间断地肆虐。费痕有些失神地回应着叔父的安慰，整个人都像是丧失了生气。

费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子，向着星霜低下头去：

“星霜大人，也许我这么说有些不敬，小痕他毕竟是重病在身，请你……请星霜大人多多费心照顾他了，至少让他在最后的一年里……”

“嗯，不必说了，吾知道了。”

“真是感激不尽。”

抬起头来的瞬间，费明的眼神里又不自然地闪过含义莫名的光芒，和先前一样，似乎掺杂着羡慕，嫉妒，不甘，愤懑……虽然这不过是一闪而逝，却没能逃过星霜的眼睛。

这个叫做费明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星霜心里的不安又悄悄地扩散开来。为了不显露自己的心思，她迅速地站起身来：

“那么，吾等该走了。”

说着，拉了拉费痕的袖子，费痕也像是机械一样跟着站起来，有气无力：

“我们走了，叔父。”

“请慢走。”

把两人送出门口的时候，费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费痕：

“小痕，有件事我觉得还是问一问你比较好，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那你有没有想要担负起重振费家名声的责任？凭你的才能，应该能做到吧？”

“重振费家的名声？我吗？”

费痕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先祖既然那样选择了，就一定有正确的理由，我们这些后辈只要追随他们的脚步就好了，而且……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是吗……是我说错话了，小痕，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叔父，我早就习惯了。”

“是吗……对了，小痕，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费明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费痕顿时茫然：

“叔父，我不抽烟……”

“这是小时候大哥送给我的玩具，几十年了，我一直都没有用过，现在就算是物归原主吧，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会用得着。”

“……好的。”

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打火机，全身依然光亮如新，看来几十年里费明一直很用心地保养着，毕竟这是他们兄弟情谊的象征……

费痕感慨着，小心地接过打火机，塞进口袋，再次向费明告别。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尽头，费明恍然若失，再次摸出一支烟，呆了片刻，狠狠地摔在地上，踩在脚下，粗暴地碾成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