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亚历1721年，埃尔萨帝国，达比城

正值秋冬时节，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加上西边吹来的山风，让小城变得阴冷潮湿。这种天气，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待在舒适的家里，靠在火炉边休闲度日。

但大金主达什维斯的庄园却格外热闹。

一张简单的请柬，仅仅附上这位富豪的大名，就可以让城里的大人物以及周边小镇的名流都聚集到这里。毕竟能得到他的邀请，就已经证明了自己高贵的身份，淋点雨实在算不得什么。

罗伊穿着一套红黑色礼服，背靠在宴会厅的墙边，听着悠扬轻快的小提琴曲，细细品味手中的葡萄酒。经历过晚餐的考验，他对贵族间的礼仪有了不少了解，比如拿酒杯的姿势、餐桌上的举止和谈吐等等。

但说到底，他对这些远没达到精通的地步。所以用完餐后，罗伊尽量远离了人群，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想尽快消磨掉最后这点时光。

当然，他也会时不时举起酒杯，向那些对他点头致意的贵族回礼。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女性，她们穿着束腰长裙，缀满了宝石首饰，美丽妖娆。可尽管如此，罗伊的双眼始终没能从一个人身上移开。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矮子，披着乌黑长发，崭新的棕色夹克完美契合了身形。和那些笨拙的矮人不同，他手脚纤细灵活，身材也很匀称，乍一看就是七八岁孩子的模样。

卡库和罗伊一样都出身贫民窟，靠着现学现卖，没多久就融入了这里的环境。尤其是那些上了些年岁的贵族夫人，对他更是照顾，就算举止谈吐出格些也都被忽略了。

罗伊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或许这就是母性在作祟吧。

一段舞曲过后，卡库成功摆脱了一位美妇，举着酒杯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嘴里塞着被人喂下的甜点，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罗伊直盯着酒会中心的展台，低声询问道，“东西在这儿吗？”

“确实有一本书，至于是不是我们的目标，暂时还不清楚。”

卡库面对墙壁，不停地放松脸上的肌肉。长时间的假笑让他这个平日里格外严肃的人非常不适应，整场酒会也就只有更换曲子的间隙能喘口气。

“那就只能等了。”罗伊皱着眉头扫了卡库一眼，“你身上怎么一股怪味？”

“她们给洒的香水。”卡库闻了闻袖子解释道，“我们都多久没洗澡了，只能解释说自己刚打了场马球。和你打的，三比一，是我赢了。”

罗伊轻轻扯开礼服的衣领，低头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飘了出来。平时他不太在意这些生活细节，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可现在在香水味的衬托下，臭味反而越发明显。

“你确定你的身高能打马球？”

“不是有种矮脚马吗，听说挺矮的。”

“那是给孩子骑着玩的，怎么可能赢！”

“我球技好啊。”

“无耻！”

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慢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套黑白条纹的晚礼服，手里拄着橡木银龙手杖，身后还跟了几个护卫。

他笑着请走了台前的乐师，让门外的佣人推进了几辆平板小车，暂停了这场酒会。小车每辆都有黑布遮盖，载着贵重的货物。

这才是酒会的真面目，一场私人拍卖会。主办人就是这名男子，也是这所庄园的主人，达什维斯.贝尼托雷。

拍卖会开场卖的只是一些宝石和金银首饰，对平民来说自然价值不菲，但却是贵族们的寻常玩物。所以卖价都不太高，流拍的也不在少数。

接着就是一些比较猎奇向的收藏品，比如溪地金吻鳄的舌头、北原半人马的足蹄之类的古怪东西。喜爱这些东西的人不多，但货物本身却非常稀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成为另一场交易的筹码，所以每一件都卖出了高价。

随着一件件物品被拍走，整场拍卖会也进入了高潮，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最后一辆推车上。一样盖着黑布，凸显的则是四角方方的长方形轮廓。

“各位尊敬的来宾，接下来要展示的是我近日刚入手的一件宝物。”达什维斯挺着肚腩，在满脸的肥肉间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就是这本古书。”

随着黑布被拉开，一本布满了尘土的古书进入众人的视线。嵌着宝石的黑色封皮，卷角破损的黄旧书页，无不在诉说着它所经历过的岁月。

“据说这是暗精灵王室收藏的古书，单单这颗宝石就价值不菲了。”达什维斯用戴满戒指的肥手抚摸着它，眼睛却看向身旁的一位壮汉，“多亏格鲁特带领了十几个手下，冒死进入卡斯兰因黑森林，这才把它弄到手。”

“书里记载了什么？”

“这本书只有靠秘法才能翻阅，所以我也不清楚。”达什维斯摇摇头，笑容依旧，“有可能是暗精灵族群的远古历史，也可能是他们那些怪异食物的食谱。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种族秘法。”

“底价200枚金币，还是和之前一样，只需先支付一成的押金，毕竟世道不太平没人会带那么多钱在身上。”达什维斯搓了搓手指，笑着说道，“当然了，我只收王都铸厂的纯金，你们私底下弄出来的玩意儿可别想糊弄我。我这只手可是很敏锐的。”

“200！”

“220！”

“230！”

......

正当台下还在为十几枚金币勾心斗角的时候，一个甜美的女性声音喊出了一个足以决定古书归属的数字：“我出500枚金币。”

气氛瞬间凝固，众人纷纷看向了声音的源头，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美丽姑娘。她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展台上的古书，右手食指不停绕着她那头长长的金色卷发。

“大家怎么了？”当她察觉到周围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后，不免有些吃惊和不解，“啊，难道不能一次加那么多价钱吗？那......那就300枚吧，300枚行吧？”

“不不不，完全可以。”达什维斯对500这个数字非常满意，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小锤喊道，“500枚金币，有加价的吗？”

罗伊马上开始速记这位姑娘的外貌，比自己矮了半个头、金色齐腰大波浪卷发、海蓝色连衣长裙、菱形钻石银丝项链、粉纱长袖手套。

“身高168，三围78、59、85”罗伊细细观察了几眼，嘴里自言自语起来，“挺苗条的，就是平了点，可惜了。”

以他多年跟踪目标的经验，古书已经是这位姑娘的囊中物了，趁早记住这些能极大地降低任务失败的几率。

被邀请来的贵族大都是达比城周围的小领主，需要管理手里的农奴，还要养活骑士来保卫他们的封地。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甚至会聘请秘法师，所以手头流动资金并不宽裕。

比起金钱，记载着秘法的书籍更能打动那些疯子。尤其是外族的一些古老典籍，他们对特定秘法有着上千年的传承，一直都是人类秘法师垂涎的目标。

可惜的是，500金币实在贵了些，对大多数领主来说几乎等同于他们一整年的收入。这要真的是秘法古籍那还好，可要不是绝对亏得倾家荡产。说不定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因为养不起骑士而导致封地被瓜分。

“500枚金币三次。”达什维斯敲下小锤，决定了最终归属，“这本书就归这位美丽的女士所有了”。

没人会想到，最后的压轴竞拍得这么快，众人虽有些不甘但也纷纷鼓掌表示祝贺。当然他们在祝贺的同时也不忘小声议论这位少女的来历，来自哪个贵族世家，或者是哪位富商的子嗣。

少女轻轻提起长裙，迈着小步穿过人群，在阵阵掌声中来到台前。她看着眼前的漆黑古书问道：“这就是卡斯兰因暗精灵王室收藏的古书？”

达什维斯察觉出了她态度的细微转变，不禁皱了皱眉，但脸上仍堆满了笑容。

别人或许不清楚她的来历，可他还有些印象。对方是塞西尔子爵的女儿，之前在子爵的城堡里两人见过面。子爵与达比城城主有些渊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至于和她翻脸。

“尊贵的卡萝西小姐，正如你所说，确实如此。”

少女看了他一眼，大笑了起来。

笑声一开始只是有些突然，但没多久就变得轻蔑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尖锐。就像无数的细针，慢慢插进人们的耳中。同时她的面容也随着笑声一起扭曲，本来白皙的皮肤开始融化，好似受到高温炙烤的蜡油慢慢淌下，露出了一张黝黑色的脸庞。

之后，这种改变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波及到脖子、肩膀直至全身。而她披着的金色卷发也渐渐褪去了颜色，成了一束白色长直发，像是被漂白过了一样雪白。

罗伊刚拿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这行干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外貌变化那么大的目标人物。不仅是穿着、首饰，就连肤色、发色、面容、身材都变化巨大。

“你是谁？子爵的女儿在哪里？”达什维斯见状脸色大变，“快来人拿下她，一定要问清楚卡萝西的下落！”

“这位应该就是诺拉雅公主，暗精灵王最小的女儿。”格鲁特抽出腰间的战斧，护在达什维斯身前，“她可不是随便几个人就能拿下的。”

诺拉雅撕去剩下的脸皮，扯开长裙，露出内里的黑色紧身皮衣。皮衣勾勒出一副瘦弱身姿，瘦到足以让人疼惜的地步，和那张笑得异常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接着她将布袋里的金币全洒在了地上，就像倒垃圾一样随意：“拿本假书来糊弄我！就为了这些钱？”

看着随意洒落在地的金币，达什维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关键：“假书？格鲁特！是不是你在搞鬼？”

“先生，古书绝不能落在她的手里。”格鲁特边解释边命令身后的几位手下将这位固执的雇主带走。

“你这个蠢货！你把我积累了几十年的信誉都给毁了。你……你……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枚金币！”

就算被人带出宴会厅，达什维斯仍在愤怒地咆哮着。直等他颤抖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格鲁特才松了口气。他对着面前的诺拉雅微微点头致意：“公主，我对你的勇气表示赞赏，这里可比黑暗森林危险的多。”

罗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大大超过他和卡库之前的设想。原本两人只想确认买家，然后在路上设计悄悄偷走古书便大功告成。

如今不仅古书是假的，格瑞特还挡住了唯一的出口。以他们两个毛贼的实力，硬闯只会送命。

罗伊藏在乱作一团的人群里，和卡库打了个手势便一起来到窗边。只要情况继续恶化，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敲碎窗户逃跑。这种逃命的事儿两人没少干，以他们的身手，在钩绳的帮助下，从三楼下到地面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