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银锭子，恕小人消受不起。”刘娥不卑不亢地予以拒绝。

“啧啧啧，居然还有人嫌银子多。自我长这么大，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见到。不过，究竟是消受不起，还是故意摆谱不给面子。我可得琢磨琢磨。”杨安期眯缝着眼睛，歪着脑袋，阴阳怪气地说道。

“安期哥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此直白的话中话都听不出来。人家美人是嫌你出的银两太少了！”赵忠辅走上前，一边逗着蛐蛐，一边说道。

杨安期一拍大腿：“是啊是啊！这等的美人胚子，十两银子是少了些！”说着手伸进囊中，摸出一个50两的元宝。“那就再加五十两！”

龚美眼睛一溜，见情势不对，连忙闪过来，躬着腰陪笑道：“各位大爷说笑了。这么贵重的银子，我们乡野鄙夫，见都没见过，哪里敢嫌少呢！这重的您收起来，轻的我们就斗胆领赏了。小人自己也胡乱做了些拙劣银器，各位大爷可看一看，但凡有喜欢的，小人一一给送到府上去，孝敬各位大爷！”

龚美说着，伸手便要去接那十两银子。

刘娥和杨安期却几乎同时答话。

刘娥是吼出来的：“兀那龚美，你敢收个试试！堂堂须眉，骨气都到哪里去了？”

杨安期却是把手往回一兜：“阁下误会了。这银两是赏给那标致小娘子的。可不是给您这糙老爷们的！”

龚美同时受两边埋汰，那张陪笑的嘴巴尚咧着，却只能尴尬地僵着，一张脸胀得宛如关公再世。直愣愣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娥却恼怒了，冲杨安期大骂道：“什么标致不标致？嘴巴上给我放干净点。仗着有钱有势就能光天化日之下横行霸道么？还是回去看好你自己家的老婆孩子吧！”

话音刚落，杨安期还没反应过来，龚美却已经刷地冲过去，啪地打了刘娥一个耳光，低沉沉地吼道：“给我闭嘴！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杨安期本来被刘娥骂得一肚子火，这时见到刘娥脸上鼓起一块鲜红的手印，火气瞬间便消了，走上前，先是嘻皮笑脸地骂龚美：“瞧你这乡野匹夫，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然后转向刘娥，装模作样地说道：“呦呦呦，瞧这脸蛋，都被打肿了。可心疼死哥哥了。走，拿上这银两跟哥哥回家，哥哥给你看看伤势！”一边说一边把两块银锭子往刘娥手中硬塞，另一只手臂却顺势要抱住刘娥。

龚美站在一旁，暗暗咬着牙，浑身发抖，脸上铁青，却强忍着一动不动。

刘娥眉头一扬，大骂道：“滚开！臭不要脸的！”伸手拨开杨安期手臂，用力将他一把推开。杨安期接连后退了四五步步，差点摔倒，一大一小两块银锭却早已滚落在地上。

杨安期勃然变色，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把袖口一撸，便要上前撕打。一步还没走出来，却被柴宗序拉了住。

柴宗序道：“安期兄弟莫急。”然后附在杨安期耳朵旁嘱咐了一番。杨安期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怒气稍稍消退。

却见那柴宗序手一抛，将鞠球掷到马六手中，自己上前两步，和颜悦色地冲刘娥说道：“小娘子坚毅、有骨气，不吃嗟来之食。不才我甚是敬佩。我那安期兄弟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

说完冲刘娥拱了拱手，作了一揖。龚美的脸上重新泛起红来。

刘娥被柴宗序这一突然转变的态度搅得莫名其妙，但是转念一想：我心里坦荡荡的。别人怎样对我，我便如何对别人便是了。于是也拱了拱手，说道：“您严重了！”

柴宗序道：“刚才小娘子唱得可是一出《磻溪渔隐》，讲的是那姜子牙的故事？”

刘娥道：“正是。”

柴宗序道：“姜子牙不得志，年纪已经八十三，却仍然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心里想着一定能寻到明主，做出一番事业。此等雄心着实令人钦佩。”

刘娥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柴宗序道：“而小娘子以女身反串男相，以少年扮演老年。硬生生把姜子牙给唱活了。只听声音，一瞬间，柴某竟然也恍惚了，以为太公再世。”

刘娥微微一笑，拱手道：“您谬赞了！”

柴宗序道：“小娘子给武吉卜卦那一段尤为精彩。我兄弟三人刚才如武吉一样，唐突了小娘子。如今也要学武吉，请小娘子卜上一卦，问问前程如何！”

言罢，手一挥，家丁捧着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一动不动地站在刘娥和龚美面前。杨安期冲另一名家丁扬了一下脑袋，那家丁将杨安期滚在地上的两块银锭也拾了起来，捧着那块大的，也站了过来。

赵忠辅把蛐蛐盒子往旁边一放，也从囊中摸出一块五十两银锭子，同样安排一名家丁捧着，到刘娥和龚美面前站着。

杨安期得意地盯着刘娥，赵忠辅笑嘻嘻的，柴宗序却冷冷地言道：“这些银子可不是嗟来之食。那是我们请小娘子占卜，是小娘子凭本事赚来的。”

刘娥见着架势，一下子心如明镜，这柴宗序只不过换了个法子来刁难自己，而且比起杨安期来，要更歹毒。她若不收这银子，便是故意和三人作对；倘若收了着银子，怕也没那么简单，也许会有更麻烦的事情等着她。毕竟不管多阔绰，没有人会拿着大把的银子胡乱送给别人，况且这人刚刚还激烈地骂了他们。

杨安期见刘娥迟迟不答话，嚷道：“想怎么样了，小娘子？这就请吧！”

刘娥只好答道：“小人不会占卜。”

柴宗序道：“可是适才小娘子明明给武吉占了卜，说武吉‘进城打死人’，然后武吉便打死人。”

赵忠辅搭腔：“可是嫌弃我们三人，这才不愿意给我们占卜吗？”

刘娥没好气：“各位大爷莫要说笑。适才那算卦的不是我，却是戏中的姜子牙！”

柴宗序道：“这倒奇了。那句‘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进城打死人。’可是小娘子唱出来给武吉的？”

刘娥道：“是！不过……”

柴宗序：“不过半天功夫，武吉便死了！”

刘娥恼怒：“各位大爷要寻小人的晦气，径直来便是。如此拐弯抹角算不得汉子！”

龚美一听这话，担心再次吵起来，赶紧点头哈腰，打起圆场：“各位大爷莫着急，莫着急。您三位赏的卦资我们怎敢拒绝。我浑家脾气倔，我劝劝她。马上就占卜，马上就占卜。”

心里却盘算着：娥妹脾气倔犟，如此情形，断然不会妥协。不若我先收了银两，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娥妹便不好拒绝了。

当下走到三个家丁面前，躬身道：“多谢打赏！”伸手便要取三块银锭。

三个家丁扭头看了看柴宗序，柴宗序摇摇头，手一挥。三家丁于是一脚把龚美踢开，然后按到地上。

杨安期骂骂咧咧：“狗东西！我们请那小娘子占卜，却干你鸟事？”

刘娥焦急，怒骂道：“你们敢……”

杨安期头一扬，面部狰狞地吼道：“说啊！说完！有什么是我们不敢的？”言罢一只脚踩在龚美脑袋上。

刘娥大骂：“你们这些不是人的王八蛋！”说着便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只一步却被家丁拦下了。

柴宗序冷冷地道：“占卜，还是不占卜。小娘子自己看着办吧！”

杨安期加大力气踩踏龚美脑袋。龚美额头被地上的石子划到，流出鲜红的血来。杨安期的靴子下面，龚美扭曲的半张脸正对着刘娥。他喘着气，强忍着，向刘娥说道：“占卜吧。我们斗不过他们。”

刘娥见龚美如此光景，于心不忍。于是长叹了一口气，朗声说道：“行。我给你们占卜。”

三衙内、一帮闲、众家丁哈哈大笑。

赵忠辅道：“这就对了嘛！”

杨安期松了踩在龚美脑袋上的脚，令家丁放开龚美。然后一把夺过三家丁手上的三块银锭子，顺手扔在龚美面前，笑道：“领赏吧！”

龚美脸色铁青，却堆出一块灿烂的笑容，匍匐在地上，将三块银锭子一一拾起来，捧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多谢各位大爷赏赐，多谢各位大爷赏赐，多谢各位大爷赏赐……”

所有人又一次哄堂大笑起来。三衙内满意地凑近刘娥，把刘娥围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小娘子，请吧？”

刘娥横眉怒目地对视着三人。旋即冷笑几声，煞有介事地打量三人的面相。杨安期见此，心花怒放，闭上眼睛，撅起嘴巴，便向刘娥的脸上凑过去。

刘娥脑袋一歪，顺势轻轻一推，杨安期结结实实地亲在了赵忠辅的嘴巴上。

刘娥笑道：“三位大爷问什么？”

柴宗序道：“问前程！”

刘娥笑道：“前程？你们三人左眼青，右眼红，十日不出定呜呼！（‘呜呼’，死掉的婉称。古人祭文中常以‘呜呼哀哉，伏维尚飨’做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