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啊，都要生了，去喊接生婆过来啊。”一名年龄稍大的女人很焦急的冲着一个年龄尚轻的男人喊着。

男人眉头紧锁却又看似看起来不紧不慢说着“晓得了，晓得了，哪有那么娇气的，也不是第一次生了，再等会，我现在过去喊。”过了好大一阵接生婆还没有过来，只见女人表情狰狞，分娩阵痛已经让她没有力气说话，只好张大嘴巴大口喘气用力嗷叫着，声音嘶哑，豆大颗般的汗水从青筋暴起的脸颊边滑落，早已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接生婆都还没来，眼看着羊水已经破了，实在也等不了了，于是女人硬着头皮，用手支撑自己再一次直起腰来，“啊。。。。。”“哇。。哇。。哇”伴随着女人那声惨叫，孩子也顺利产下，到底还是女人在没有医生没有接生婆的情况下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也不是家里舍不得花钱，去不起医院，在那时有一种政策叫计划生育，听老一辈人说，那个计划挺吓人的，别说生两个孩子，那时候就算生一个也会罚款，这家已经生了第四个女儿了，据说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奶奶就让“领导”给带走了，大概在号子里蹲了一个星期最后托人花了2000块给弄出来了，至于说为什么带走的是奶奶而不是妈妈，这问题我至今不明白，在我心中仍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大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到陌生人你就离他远点，问你家里几个小孩你就说一个，一定要记得哦～，不然罚你款，给你带走。”以至于后来我一见到中年男人就赶紧躲。所以这一家人哪还敢去医院，躲在农村牛圈里将就生吧。但女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委屈过，毕竟在那个年代（90年代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那个时候的“后”仅仅指男孩。对那个时候的女人来说也许心里的枷锁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即便上面抓那么严，已经生了这么多孩子了，女人还要再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至于刚刚哇哇大哭的孩子是谁，没错，她就是我的妹妹，她是这个家第四个孩子，却是个短命的女娃娃。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晴，是家里的老二，生于1995年，迄今为止我已经23了，在这个家里我算是很幸运的，因为我还活着，但是“她”和“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老三也是个女娃，刚出生就被送出去了，送到邻村一个姓何的家里，15年后我和她还有过一面之缘。老四比她更加不幸，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活着。当时奶奶一辈们很迷信，说孩子一连串都是女孩，生多少都没有用，生再多只会是女孩，有一种方法可以破除这一“魔咒”，那就是弄死一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是不讲究科学的，迷信就足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奶奶连夜赶着上山把刚刚出生的老四从山上丢下去了，山上漆黑一片，就只听见小孩“哇”的一声，打破了寂静的夜，黑夜也吞噬不了这可怕的人心。她从出生到死亡也许没有超过24小时，自从听说过这件事后，我就不大喜欢奶奶了，虽然那个时候我不懂真善美，却可以判断什么是恶。和她关系不亲的另一原因是我从出生开始一直和姥娘姥爷住一起，5岁该上学的时候我才回到有爸妈存在的自己真正的家。至今我仍记得回到家第一天，弟弟穿着开裆裤在楼梯边上拿着小鼓敲着，小眼睛随着小鼓转动的频率转动着，甚是可爱。依稀记得当时有人在那里逗他玩，至于是谁，我模糊的记忆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当时他才两岁，定也是不记得。姐姐在厨房边站着看到我也只是白了一眼，没有一句交流。回家当天晚上我就不停哭，和姐姐睡一起，我哭她就用手掐我，本来就很委屈，第一次离开姥娘到一个陌生的家，孩子的本能就是怕生，虽然是我自己的家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每天晚上我就哭，姐姐看不惯就打我，那个时候没有具体原因，小孩子不懂事，突然家里来个陌生人，不亲，反而天天哭，不打才不正常。为了掩盖我家没有那么多孩子的事实，回家里我只被允许喊自己的亲妈为“姨妈”。那时候刚刚懂事的我听他们说起扔掉老四这个事的时候吓呆住了，虽然我那个时候不懂法律怎么规定的，但这不就是杀人吗？究竟是谁杀了她？是制度还是迷信？

心里存在很多谜团没有解开，却也不曾再去多问。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过多为好，否则对这个世界只会越来越失望，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事情自己慢慢体会，究竟是哪方面出现问题了。我有时候会问自己的母亲“你把自己的孩子扔了心里难受吗？后悔吗？”她每次表情很凝重，有种说不出的悲伤，眼神里透着无奈回答道：“我也没有办法啊，大家都让我生，生几个了还是女孩，人言可畏啊，唉～”。也就是说为了生我弟弟，我母亲一口气生了5个孩子，养着的只有三个。另外两个就这样被无情的抛弃了。这个事情在现在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在当时却那么正常。大家不仅没有收到法律的约束，更没有受到道德的约束。那个社会没有温情，小时候不觉得恐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来后怕，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很幸运了。

在我印象里，小时候看到弃婴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也都见怪不怪，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一群小孩围在一起，我很好奇便挤进去看，几个平均年龄7/8岁的男孩用砖头砸一个死婴，每砸一下，孩子嘴里吐出来白色的泡沫，那几个孩子看来没有玩过瘾，其中一个小男孩用脚直接踩在那个死婴肚子上，一边踩一边笑着说：“快看，快看，她嘴里吐的是奶。”我当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是恶心，而是寒心，我没有勇气阻止他继续踩那个孩子，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就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那个年代才会发生吧。

听我奶讲说，当年她过59年，那饿死的人是不计其数，横尸遍野。她经常给我们讲她身边发生的例子，谁吃人肉眼球变红，大人吃不到饭吃青蛙不给孩子吃最后把孩子饿死了。后来明白她为何能轻易选择扔掉孩子，毕竟她是经历过饥荒寒冷的人，经受那么多苦难，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强，用俗话说就是有故事的人，心比较狠吧，才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手。

这就是我生长的背景，生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小时候家境贫寒父母外出务工，我们就在家留守。祖父辈重男轻女，小时候自然在家也不受重视。父母虽口头说不重男轻女，但是行为胜于言语，不说不代表感受不到。父母没有什么文化，都是小学初中毕业所以没有正式工作，爸爸不善言语，性格倔强，不愿意在别人手下干活，宁愿自己找活干也不打工，他开了一辈子的大货车，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开车，很是辛苦。我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做过充绒，一年从十月开始就去外地。据说那产业还是我们当地特色，就是一到冬天大家成群结队去外地帮别人量身定做衣服，生意好点的一个冬天可以挣几十万，生意不好就没得挣。母亲当时是学的裁缝，后来自学踩缝纫机做衣服，就这样，我们家孩子小时候冬天的衣服都是做的。小时候并不喜欢做的衣服，总觉得没有买的好看。这大概就是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懂得珍惜。还好，虽然前述事实真相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却丝毫不影响我有一个欢乐有趣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