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呆久了，远行的本领就没了，我俩只好一起骑着她的驴朝东南方向的沙漠尽头出发。是日，烈日临空，黄历上说：荧惑守星，宜沐浴，忌远行。

沙漠里行走，很容易便迷了时日。记不清我们俩骑着驴走了多少日子，大约一月或两月，我们终于到了沙漠的边缘，看到了小镇。她说她不想这么快报仇，想先去姑苏的家乡看看桃花，在那里的一棵树下，她埋过一坛好酒。我从未见过桃花，加上好酒，我有些兴趣，便答应前往。

去姑苏的日子过的很快，快到不像我们在过日子，而是日子在溜过我们。我虽未见过桃花，却清楚季节。我们从大漠出发的时候是六月，如今早应入了秋。我有点怀疑苏心说的桃花是不是真的存在，亦或者只是一个欺骗我的理由。

多日后，我们终于到了苏心的家乡——桃花镇，可这里一点都不像她说的那般美。我暗自怀疑苏心是否找错了地方，可她依旧很开心。她径直带我去了一条小溪，那里有一棵老树，这棵树东倒西歪，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早已半死不活，缺了几块树皮，像被农户扒回去作了柴。

她搬开树下的几块石头，顺手捡了个木头一个人开始刨石头下的泥土，也不叫我帮忙。半个时辰后，果被她刨出一坛酒来。坛子看上去有些分量，这下我相信她说的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坛酒被当地人称为“女儿红”，而酒也不是她埋的，是她父亲在苏心出生的时候就埋下的。当地人习惯在诞下婴孩后，将一坛花雕酒埋在地底。如果生的是男婴，便盼望他长大后饱读诗书，日后高中状元回乡报喜便把老酒开瓶招呼亲朋，称之为“状元红”。至于为女婴埋的花雕酒就叫“女儿红”，在她出嫁之日作迎宾之用。而苏心的这坛酒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又叫“醉生梦死”，可惜我那时还不明白这名字的含义。

苏心说她早没了家人。那天夜里，我俩找了个客栈，打开这尘封了快二十年的酒。酒很香醇，比我以前喝的都更入味，我才喝了半碗，就已昏沉，苏心也就不再让我喝。把我搀回房里，我隐约记得在我迷糊的时候，苏心跟我说她喜欢我很久了。我那时年轻，回了句：别傻了，你那是崇拜，不是喜欢和爱，感情是不能用崇拜来替代的。

说完，我就呼呼睡了。日后我想便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刀就再也不能使得跟以前一样快了吧。不知是酒太烈，还是赶路太累，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直到店小二来敲门结账，我才从酒意中醒来。

睁开眼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环顾四下，行李还在，苏心却丢了。我这下才发了急，从床上撺下来，沿着屋子看了一圈，拎过小二来询问，才晓得我已睡了十日，而苏姑娘在昨晚留下一封书信后就一人离去了。我拆信看完，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在苏心的掌握当中。

信里说她负心情郎的故事是假的，爱我却是真的。信里还说她是我年少在大漠学艺时救过的一个姑娘。其实想来算不得救，那时的我并不像现在这般冷血，只不过在大漠里偶然见到一个小姑娘，躲在被马贼劫掠的车队尸体旁。师父告诉我做杀手不容易，要冷血，不能有感情，得多拿活人练刀，我却并不想拿这小姑娘练刀，因为我觉得这姑娘命大，我还给了她一些干粮帮她活了性命。那天我兴致不错，顺手教了她几招我新学的功夫，然后给她指了离开的方向。信里说，她便是在那一刻爱上了年少的我。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不是少年。因为孤独，我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西毒”。也因为苏心，我血还没凉。

通常的剧情是我发了疯的出门追她，可那天我没有。其实苏心信里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从她进大漠找我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她。所以当她说出她喜欢我的时候，我知道那不是爱，不过是感激和报恩，只是少年对英雄的一种崇拜和幻想。我不是英雄，不过是个江湖里的杀手。少女看过几本小说，听过几个故事，便以为江湖都是浪漫的，可江湖里十天半个月洗不了澡，跳蚤满身，这些不浪漫的事情书里又怎么会写。我从小孤独地在大漠长大，今后也会一个人孤独的老去，我早已学会了如何应对孤独，不被别人拒绝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听说人的眼泪是咸的或甜的，我一直没机会体验，可是那天我尝到了——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