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凤婠，李凤婠，据说是因为母后当年怀我的时候，曾有一只凤凰翩然入梦，尾羽艳红，宛如大火在烧一般。于是，再后来，我就得了凤婠这个名字，成为了大孟最为尊贵的帝姬。

待我平安且顺利地度过了先前十六年的岁月，正与驸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之时。

突然，父皇因病驾崩，母后随即殉情，于是，我的皇兄便在仓促之间，毫无准备地登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再然后，就拉开了我余下不幸人生的序幕。

至今我都还能够清楚地记得，那日是罕见的大雪天，大孟皇都位于南方，常年鲜少下雪，可那日的雪却足足地有堆了一尺高。

我穿着带有长长裙裾的吉服，行色匆匆地走在宫道上，雪融化打湿了裙裾的边角，使得我的步伐稍显沉重起来，金线编绣的凤纹亦也被雪水浸湿，因此变得极为暗沉起来。

迎面吹来的寒风不时地吹打着我的脸，连带着还缭乱了额前垂着的流苏。皇兄的贴身宮侍站在承安殿前，远远地看见我，便慌慌忙忙地跑来，噗通一下跪在雪地上，只声泪俱下地说道：“殿下，您可算来了。”

他似乎等了我许久，我腾出一只手来，撩起面前沉甸甸的流苏，嘴唇冻得发白，只急声问道：“皇兄呢？”

崔谨全满面的泪水鼻涕，跪在我的面前，手肘间夹着的浮尘落上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我从未见过向来如此沉稳的他，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殿下快进去吧。”他如是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未知的恐惧和颤抖，甚至于还有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在其中。见此，我心下登时只觉得不安，于是再顾不上什么礼仪，提着裙子大步就往承安殿跑去。

殿内焚着龙延香，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一脸病态的半躺在龙榻上，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带着倦意，有些无精打采，在我推门走进来之后，便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鼻子不由一酸，忙上前几步，在榻前跪下，伏在地上，哭着叫了一声：“皇兄。”

皇兄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愣愣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摸摸我的头。然而，却因为全身乏力，手伸到半路，便垂了下来。于是，他唇角的那抹笑淡去，只浮上一丝苦涩来，叹息道：“婠婠来了啊。”

大孟皇族子嗣向来单薄，到了父皇，这一代就只有我和皇兄二人。

父皇与母后一生恩爱，不曾另娶他人，自小我就是同皇兄一道长大，彼此之间兄妹情深。而此时皇兄全然没了我记忆中神采奕奕的模样，登时只让我觉得无尽的心酸，我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皇兄的手宽厚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我吸了鼻子，只颤声问他，“怎么会这样？”

自皇兄登基以来，事务繁忙，我已是有将近半年没有见着他，此时的他消瘦地不成人形，宛若濒死之人，丝毫看不出曾经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来。他吃力地复手握住我，“婠婠，”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是皇兄没用，守不住这大孟江山了。”

皇兄说着，语气蓦地向上扬，他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可是，大孟不能亡啊。”他如是说道，眼角闪过一抹湿润，随即泪珠便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神色蓦地变得极为悲悯，“我绝不能，让大孟的江山，毁在我的手上。”皇兄蓦地握紧了手，我只觉得一阵生疼。

我一愣，只觉得心中登时涌现不好的预感来。

皇兄的面在我的眼中模糊，殿内的蜡烛燃着燃着，便发出了吱吱的声响来，他突然朝我轻声说道：“婠婠，如今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守住李家的千年基业了。”就像是从前小的时候，我生病不爱吃药，皇兄亦也会这般哄着我吃药。

眼下我只觉得满面湿透，带着凉意，泪水干在脸上，还有一丝丝不痛快的感觉在其中。心中一抖，皇兄的话宛若晴天霹雳般，实在是让我难以承受，我只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饶是他的面在我眼中宛若迷雾一团，看不清楚。

“婠婠，”许是见我久久不曾做声，皇兄又细声地叫着我的名，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闳儿还小，皇后野心蓬勃，我此时万万不能将大孟江山交到他的手上，否则外戚专政，这天下，还有我们李家人容身的地方吗？”

“所以，婠婠，”话锋一转，皇兄看向我的眸子蓦地一亮，随即放低了语气，只说道：“只有你，你替皇兄守十年江山，十年后，任你云游四方，皇兄都让闳儿放你走了，好不好？”

云游四方，是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幼时父皇不准，皇兄也总是用身份之类的借口拒绝，许是真的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他怎会松口应我。我下意识地抽回手，无奈皇兄握得实在紧，我只能慌张地摇头。

“婠婠，”皇兄这一声叫得我胆战心惊，喉咙干地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抿着嘴，吸着鼻子，一边往后退，一边拼命地摇头，皇兄的语气变得哀求起来，他只道：“婠婠，答应我好不好，婠婠。”

我的心肝脾脏都疼得厉害，眼泪更是流个不停，我只慌乱地摇头，对于皇兄这般荒唐的要求，不曾答应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皇兄却突然松了握着我的手，于是我即刻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跑，身后只传来一声呕吐声，我顿住脚步回头，眼泪已干涸，黏在脸上好不舒坦，皇兄弯腰趴在床榻上，大理石的地板上凝聚着黑褐色的血。

“婠婠，”他抬起头，嘴角的血丝还在下滴，他朝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别走。答应我。”一字一句，都犹如一根根细针似的，全然插在我的心口。

我吓得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脸，不再去看皇兄，声音哽咽地说道：“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承安殿内原本便很是空荡，于是回声响彻我的耳旁，带着声嘶力竭的感觉，我清楚地听见皇兄松了一口气。

“是皇兄对不住你，婠婠。”他如是说道，然后疲倦地躺了回去，嘴角的血渍甚是刺眼，许是终于达到了此次召我入宫的目的，他的手垂了垂，尔后很是无力地说道：“你先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