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安平县。林笑离行走数日，出了大山，来到这山外最近的小县城，这些年买粮便是在这里。河州历来就是中原富硕之地，安平县虽只是个小县城，却也是人声鼎沸。

林笑离来到城中一粮仓门口。此刻已近傍晚，劳工们正奋力将这最后一车货物搬进仓内，好领了工钱，早些回去与那妻儿相聚。林笑离一身粗布麻衣，面带微笑，除了年青长得好看些，与那寻常百姓无疑，立在门口倒也并不引人注目。劳工大多三五十岁，别人只当是哪家小子来等父亲回家。

不多时，仓库走出一布衣少年。少年身高六尺多，蓄著一头乌黑短发，相貌堂堂，面露坚毅，已是忙碌了一天，却还是精神抖擞一脸阳光。少年见到林笑离，一脸惊喜，赶忙迎面而来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看着少年开心模样，林笑离倍感欣慰打趣道：“我来蹭饭。”

少年叫明言，从小在这安平县长大，但他却是个孤儿，是被城中一魏姓孤寡老人所收养，老小两人也算是相依为命。老人前几年已经去世，去世之前最放不下的还是这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的孙儿。自明言懂事起老人就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明言是被老人一江湖朋友在半路捡到，但那江湖朋友不便收养，这才交到老人手上，接到孩子之时他身上只有一普通荷包，上面绣着“明言”二字，想必是这孩子的名字了，除此之外在无其他，便是无从知晓他父母是谁，那江湖朋友自此也失踪多年，生死未知。老人年轻时也走过江湖，但资质机遇均不佳，年近半白都是一事无成。江湖中像这样有梦想不得志的人数不胜数，到也正常。老人本以为自己多半孤寡一生，没想到到头来还能收养个娃儿，甚是欣喜，日子虽过得艰苦，却也乐在其中。明言知道自己身世后心中虽有失落，但他也从不抱怨，他很小就明白了，生活在这世间已是不易，比自己不幸的人怕是还有很多。

明言便是在十岁那年遇到了前来买粮的林笑离。见林笑离一人一肩就可扛起这几百斤米，惊讶无比。想必这就是爷爷口中常说起的武林高手了。有人天生力大无穷，旁人却是见怪不怪。明言一路跟随林笑离到了县城外，欲求林笑离收他为徒。林笑离虽只十三岁，但看起来已像十七八岁，且心性成熟。见明言天性淳朴，诚心苛求。林笑离一时兴起便教了他基本练气之法。教他勤加练习，不可告知旁人，练功是强身健体，更不可四处显摆和欺负他人。明言谨记于心，之后都是偷偷练习，连爷爷都没有告知。

两年后，林笑离再来买粮。没想到刚到粮铺便遇上了明言。两年间，明言已能在体内汇聚内力，身体也强健许多。林笑离觉得他与明言甚是有缘，相谈甚欢，而且明言资质尚佳，天真无邪，便带他一同回了盛灵山，想让先生教导。玄音跟白鹭见到明言都甚是喜欢，不仅没有责怪林笑离擅自带人回来，反而为他能在外交到好友而高兴。本想留明言在山上，但明言还是要回去陪伴那年迈的爷爷。玄音并不勉强，传了明言同林笑离一样的内功和拳法。自此，明言心中便默认玄音为师父，虽只能称先生，但对白鹭和林笑离一直都是称师姐师兄。

距上一次来县城，刚过一年，以前林笑离都是每隔两年便会来买粮的。明言当然不信林笑离是来蹭饭，但他倒是希望师兄多来蹭饭才好。

“王伯，我今儿有贵客，先走了。”明言对一旁记事掌柜说道。掌柜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闻言忙道：“你工钱不领了？”说完明言林笑离二人已经走远。“明日来取。”见状，王掌柜也只是笑笑。

明言十三岁时便来顶替爷爷做那劳工，一开始众人都是觉得他还太小，均是不允，但见明言轻松拿起那几百斤的货物还能健步如飞之后都是瞠目结舌，赞叹不已，居然是天生神力。魏老头年纪也大了，掌柜便是让明言留下。对此，魏老头倍感欣慰，虽经常被人嘲笑老光棍子，但我却有个孙儿比你们都强哩!

明言带林笑离来到一路边小店。落座后喊道：“张大哥，快上两斤牛肉，两坛老酒。”

“哟！明言兄弟今儿可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如此开心。”老板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壮汉。话语间已将酒肉准备好，端到了桌上。

明言哈哈一笑道：“我师兄来了，当然高兴。”说完已倒满了两大碗酒。老板看了一眼林笑离装束，心想多半是一起的劳工好友。打趣道：“哦!明言兄弟还有师兄，敢问名师是哪位啊？”他可不信这明言能寻得什么名师，多是自娱自乐。

明言却已不理会，端起酒碗道：：“我敬师兄。”说完一饮而尽。林笑离本想说，吃饭就好，酒就不必了。但见明言如此趁兴，便也喝了一碗。

酒算不得什么好酒，就是一般的浊酒，但对林笑离来说，酒都一样，不但不好喝，喝多了还头疼。在山上的时候，他便经常见先生总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那崖边饮酒，望着天空愣愣出神。酒都是先生亲自用那山中野果所酿，现在院中还埋有很多。林笑离偶尔也会陪先生对饮，但每次喝完一坛便会难受，都要运功将那酒气逼出。先生大骂他糟蹋粮食，然后哈哈大笑，笑他不经世事不懂得其中滋味。林笑离却也是不解。

明言又满上一碗说道：“师兄如何早来了，先生师姐可还好？”

林笑离低头看着碗中酒影，轻声道：“先生，仙逝了。”

闻言，明言身体颤抖了一下，一脸茫然急道：“怎么会，先生如何会仙逝。”他三年前还和师兄去了那盛灵山，那时的先生跟初见之时并无两样。

林笑离将山上的事同明言大概讲了一遍。白鹭林笑离明言三人对先生的感情其实都是一样。明言对自身情感表现得更加明显，此时已经抽泣起来。自己从小就与爷爷相依为命，之后才有了先生师兄师姐。如今爷爷先生都走了，他如何能不难过。

林笑离也是一阵惆怅，拿起酒碗连饮几碗，竟觉得这酒不在难喝，反而是越喝越多。

一阵无言，却已过戌时，店家老板也准备收摊回家。明言结了酒钱，两人竟已喝光了六坛。明言虽有些步履阑珊，但心中清醒，林笑离面带微红却毫无醉意。不知为何，今日这酒不醉人。

此时街上人已逐渐变少，两人缓慢行走在街道中。明言住在县城北面的偏远巷弄，离闹事还有一段距离。

“先生已过期颐之年，适应常理，并无遗憾。你不要太过难过。”林笑离轻声安慰道。

明言苦笑答道：“嗯！我懂得，师兄不用担心。”他当然知道人固有生老病死，适应天道循环。只是自己未能见到先生最后一面，不免惋惜难过。

“师兄，白鹭师姐呢，怎么没有同你一起出山？师兄有何打算？”

见明言能明白，林笑离安心了些道：“白鹭姐要为先生守孝百日，之后便会来找我们的，她说在大龙都城相见，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呢？不是一直想闯荡江湖，做那济世大侠吗？怎么没去？”

明言的确想出去看看，但一直没有决定好。苦笑道：“我也说不好，我怕我走了，你们找不到我。我现在想先去祭拜先生。”顿了一下明言又问道：“大龙城离此数千里，师兄可带了盘缠？”

林笑离身形一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但还是强笑道：“我自有办法。”久居深山，对钱财并无概念，以前买粮是白鹭给的银钱，出山的时候也是以野物为食，难道自己要一路打猎去那龙城？

白鹭坐在院中，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随先生上山以后，先生便给了她好几百两银子，现还有大半。林笑离走时自己还有难过，没想到这多，现在想想还真是忘了。不过白鹭淡淡一笑，倒也并不担心。

“先生说，不可将武功作为赚钱的工具，那样便落了下乘，不过师兄不必担心，我尚有些积蓄，师兄可将拿去。”明言知道林笑离对金钱并无兴趣，但存于世间多是要于此打交道。在一起的时间虽不多，但明言坚信以师兄心性，入世必是那济世大侠的。

林笑离呵呵一笑道：“你还要做那大侠，当有些家当。我嘛！只想逍遥一世，问心无愧便好。”

可入了这世间，想要问心无愧，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