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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二十年》§§§第十五章 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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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在我这住了两天就回去了.临走时,我给了她几百元的零用钱。说实在话,我的经济也并不富裕。来这打工的前几个月,我把带来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今年以来我的存款是在报社新挣的。阿峰总是说,他不希望我打工能挣很多钱,只要我工作起来精神愉快就行。所以,我也对阿玲说,你等阿峰回来吧,回来他肯定会给孩子付钱继续看病的。

自从我知道阿峰私生子的事后,我的心情就不像往常那样平静了。白天上班忙,我没有工夫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可夜晚一降临,我的脑子可就自己控制不了了。在吃晚饭、散步或者是看电视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不断浮现那孩子天真的笑脸。孩子是个男孩,十岁了,一直生活在阿玲的身边。阿玲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为了孩子能进更好的学校,阿玲宁可自己去干自己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盐商挣的钱,还要养活另外两个孩子。可是,现在的阿峰,又让我怎么评说他呢?我把和阿峰在一起的日子仔细回顾了一下,从我们书信交往到来到他的家乡,也差不多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每次阿峰和我相聚,他都尽量少谈过去或不谈过去,我也顾不上说过去的事。有时侯我觉得过去的事情也很平常,不足挂齿。尤其在我们过去曾经拥有的异性朋友上,我对阿峰是很坦诚的。我告诉他,他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恋人,以前我都未正式进入男女之间的恋情。阿峰相信我,他也说起他早年的一个女友。但依我的推理来看,他和女友分手是很正常的。人家考入正规大学深造了,阿峰却在名落孙山之后选择了继承父业学习中医。当然,阿峰如果接着再考两年也能考取大学的,只不过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不允许他反复读书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只有等见到阿峰再说了。过了十天半月,阿峰终于从外面回来了。我接到阿峰回来的消息后,就立即请假回了他的家乡。一到家,我就看到阿婆(阿峰母亲)正忙着洗衣服。一大堆的脏衣服堆在床边,远远地还闻见一股汗气味。阿婆比我的母亲大得多,但身子骨还硬朗。

“阿婆,我来帮你洗吧,”我看阿婆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就从那些衣服中挑出难洗的,端着盆,走向水池。

“阿梅,不用你洗,你坐着吧,我一会儿就完了。”阿婆的话我听到了,但我没在意。我先把衣服泡在盆里,然后就坐在竹板上,吹着风扇。海边的夏季很热,每天的衣服无论何时都被汗水浸泡得湿漉漉的。我在水池边洗着衣服,洗着洗着,我的眼前就又浮现出那男孩的音容笑貌来了。据阿玲说,男孩离这不是很远,所以,我很想当面见一下那孩子。我找到阿玲给我留的地址,一个是她家的,一个是孩子住院的。去哪儿合适呢?去阿玲家,我怎么向他丈夫解释我的用意呢,去孩子那儿,我又以什么身份来回答孩子的提问呢?最后,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去了。

黄昏,七点钟都过了,阿峰都还没有回来。我随便吃了点阿婆煮好的稀饭,就想去海边看看。我已经有半年多没看见海了,海对我还是那么充满诱惑力。我穿过街道的时候,小镇上的夜市还像往常一样那么热闹。瞧,那条海里打上来的鱼,刚才还一张一翕地张着嘴巴,没过几分钟就变成厨房里的美味佳肴了。还有那些小螃蟹,这会儿最走俏,一斤就五、六元,要不了半小时,一大箩筐螃蟹就看见筐底了。走过那些卖大虾的,我终于看见隐隐约约的海了。海上的雾气早已消散,落日挂在海的嘴边,海水用唇不时地添着它的面颊。远处,有一艘渔船刚刚归来,高擎的桅干还没来得及收起。船家把打来的鱼,倒进船仓,又把渔网从水里捞起。岸边的这一切我看得很仔细,等船靠岸了,打鱼人离去了,我才朝着海的东头走去。那里,海水很浅,学游泳的可随意游玩。我还没有学会游泳,但我很喜欢在海水中畅游的神态。我先试着在海边下水,然后我就把整个身体放进水里,用两只手拨着海水渐渐走……。有那么一会儿,我呛了一口又苦又咸的海水,又有那么一会儿,我的身躯在海里慢慢向前游动着……。等我感到累了,想上岸休息的时候,我听到阿峰在不远处呼唤我。

“阿梅——你在哪儿?我来了——”阿峰的声音透过海风,从海面上缥缈地传来。

“啊,我在这儿——你快过来呵,”我从海水里走出来,在朦胧的夜色中,我寻觅着阿峰的身影。

“呵,你终于上来了,我知道你下水了,我担心你……你游不出来,”阿峰走到我的跟前,帮我拧着湿漉漉的泳衫,眼睛里饱含着恋人般的深情。

我在岸边穿好衣服的时候,峰正在海边玩打旋涡。我也拾起一块石头,朝海的深处扔去。“我怎么会上不来呢?无论什么风lang,我都会挺住的,”我挑战的目光掠过峰的面颊,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梅,别那么倔了,快跟我回去吧……,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聚了,”峰看我不高兴,就上前搂住了我的肩。

这一搂,使我更受委屈了,“今晚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在海边过,”我像孩子般任性地扭过头去,任凭峰的脸庞直对着我。

“阿梅,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隐瞒你……我的过去,可我不是——”峰看我真的生气了,就一边说一边像哄孩子那样哄着我。有好一会儿,我不说话,峰也什么也不说。他坐在沙滩上捻着沙子,一股内疚在他胸中升起,而后又像沙土一样摊软地在沙滩滑落。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气愤促使我打破了平静,我怒气气冲冲对峰说完,转身又朝海边跑去,好像我要在海水中游它一夜,心里的怨气才肯罢休。

“梅,乖,跟我回家,呵……,过些日子,你就会平静了,”峰在后面追上我,并竭力劝我回家。海风吹着我的头发,让我的头脑也少许平静了一些。峰的的话也有道理,已经过去的事情,如果反复再去想它,就是自己在折磨自己。更何况现在我和峰是真爱着,他已答应娶我了。

回到峰的家,一切如故。只是因为孩子的事,我们彼此之间少了很多话。我在家住了几天,离开峰的那天,峰郑重其事地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他说,以后每个月他都会来看我。峰还对我俩的将来规划了一番,他说,他先要挣够十万块钱,然后就带我去海外发展,顺便再在海外大学攻读个学士学位什么的。我天生是个追求lang漫的人,我富于幻想的头脑经峰的言词这么一勾勒,还真的像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在坐车回单位的途中,我就任这思绪随着大黄海客车在道路上疾驰。一会儿,我想着我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富裕人的日子,我可以不用去上班,就坐在家里写我的书,我爱些什么就写什么;一会儿,我又想着我和峰终于去了澳洲,我拿到了文学硕士,而峰拿到了医学学士;一会儿,我还想着我和峰在几年后就开了一家中药制品厂,峰是药剂师,而我是厂长……。

幻想都是美丽的,可是真正实现的有多少呢?现在我考虑最多的是我的职业生涯该如何去发展。本来我是学理的,但我为了自己的爱好也为了逃避我不喜欢的教师工作,我弃教从文。几年来,我已经发表诗文十几(首)篇,还有作品在国内获奖。这是我的自豪,我所渴望的正是我的学识能得到社会的公认,我的人生价值观也从那时候开始转变。教师的工作是付出多于收获,它带给你的回报并不是与你的劳动成正比;而现在我来到文化市场,我的每一份付出都直接关系到我的收益。比如:这个月我只拿回广告费5000元,那我的提成(按业绩15%)也就只有750元,再多一分,报社也不会给你的。还有,你必须要完成每个月的发稿量,如果你每个月连一万字的稿都发不了,那报社很有可能会辞退你的。

我在报社的表现总体上说,还不错。但近几个月来,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完成广告任务了。社里给记者定的任务是每月一万,能完成季度销售额即可。如果我下个月还没有完成广告销售,那我该怎么办呢?影响工作的主要原因是:自从我的作品在内地报刊杂志发表以来,我陆续收到了许多社团组织和大型刊物发来的诗赛邀请,我觉得好像哪家都不能拉下,就一鼓作气投了许多稿。这样一来,我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搜集广告客户的信息了。我只在稿件写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始找客户,哪知大客户早就让别人抢跑了。有所失必有所得,我在担心之余,只有自己给自己打气了。

1989年6月,是我精神压力最大的一个月。那个月,我说服了峰的来访,也谢绝了许多文朋诗友的相聚,我集中精力在跑广告。已经进入下半年,广告费许多公司在进行调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回八千元,其它记者还有不如我的。累计三个月,我的广告收入是两万一千元,离定额还差九千。销售额在板报上一公布,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除我之外,还有两名记者的销售额比我还低一千元。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在商海无情的市场上,等待我们的将是残酷的结局和饭碗的打击。

“红梅、肖宾、刘小英,你们三个已经连续三个月没完成广告费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好?”那个文质彬彬的社长在会议上,当着20多个记者的面,向我们质问道。这时候,所有记者们的目光都投向我们,有的很同情,有的带着嘲讽,还有的表情淡漠。我在下面难过地搓着手,抬头看着社长,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肖宾和刘小英看我这个领头的不啃声,也低着头沉默不语。

7月初,我提交了辞职申请。我觉得与其让领导为难,不如自己主动交差吧。另外那两个记者报社决定再继续留用一个月,不过,不享受报社基本工资和任何福利待遇。

阿峰对我的辞职也没有提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目睹我在外打工的境遇却很伤感。“梅,不顺心就别去了,在家我养着你,”峰来看我时,就搂着我说着这些宽慰的话。在他眼里,打工是挣不了大钱的,他也不喜欢我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父母那边也操着心呢,来了近一年了,我跟他们的信也写了很多封。每一封,妈都问我:“你胖了还是瘦了,要照顾好自己呀”,我说:“我在这儿的生活状况还不错,因为沿海气候温差小,我还很少患感冒……。”爸呢,最关心我的工作,当他得知我工作中受了挫折,丢掉饭碗了,就鼓励我:“小梅,没关系,再找找……。”父母就是父母,无论你走到哪里,他们都会牵挂着自己的孩子。

可我应该如何安顿好自己呢?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当然愿意留在这里。数数自己的积蓄,还能坚持一阶段,那就再去找找吧。我又像刚来时那样,满大街留意招聘广告。一天,心绪烦闷之中,我来到了×市火车站附近的休息室。我刚坐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便向我这边靠近。

“喂,姑娘,做什么呀……,需要工作吗?”那女子说起话来,笑容真的是很温柔哩。她穿着很正统的长袖衬衫和一条白西裤。

“我原来是记者,现在却没做什么了……,”我看对方的目光很友善,就露了底。说完后,又有些后悔。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你愿不愿意做呀,又轻松别人又不敢轻易冒犯你,”显然,那女子是给脸就立马上头的那种人。

“什么工作?你先说说……,”在职场多年,我一副老练的样子让对方吃惊。

“你先说你是干还是不干,我才能告诉你……,”女子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

我不会轻易就让一个陌生女子那样给骗了。既然她不肯说这工作是干什么,那末,除了买卖,就只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半个时辰后,那女子果然就神秘地消逝了。我旁边的生意人告诉我,这女子是来“拉皮条”的,说得难听点,就是介绍你去卖yin的。恍然大悟之后,我庆幸自己有一个机敏的头脑。

沿海地带也有很穷的乡镇,靠海的吃喝不愁,靠山的就缺这少那了。那个年代有很多年轻女孩,生长在那种环境,却厌恶劳动,贪图享受,最终只能走上卖yin之路。卖了几年,她们理直气壮地揣着自己的血肉钱,再嫁给城里条件差不多的男人。但多数男人家是不知道女孩过去的青春史的,一旦发觉有什么珠丝马迹,那种十分计较女孩贞操的男人,可就对女孩鄙视相看了。娘家在这时也会为此而抬不起头来,后来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会怎么样了。

我当然绝对不会去干这种事情。到沿海,我一来是想见到阿峰,二来是想在文化市场有所作为。我最理想的目标是,把我的教师档案和户口从新疆调转到沿海城市。现在看起来,这种想法太异想天开了。我是初级教师,属于国家干部,调动需要经过组织部、教育局、所在学校和当地户口派出所,手续繁琐不说,光商调函往返就得两次,办完一个调动的时间相隔大约需要一个多月。天底下这么难的事情,有哪一个女孩单枪匹马,能做得到呢?我还有点能耐,凭本事找到一份聘用的工作,放在普通人,那真是连出来闯荡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比登天还难的工作调动了。

现在回过头来,再重新审视一下我的工作。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而且也挣了点钱。但现在炒了饭碗,下面的这份工作到哪儿去寻找呢?我在一个多星期里几乎天天都在寻找。每天,我都满怀信心地出去,但回到寓所时我却满面惆怅。夜里,风扇吹得哗哗地响,我睡不着,就想起在家乡的日子。我想这个季节,在家乡度假是非常凉爽宜人的。外面烈日炎炎,那用土坯和砖盖成的房子却是冬暖夏凉,一点也不热。我会在里间的小屋里,看着我喜爱的书,直到午夜1点。我还能在午睡起来后,吃上又大又甜的西瓜……。个别睡不着时候,我去翻看一下妈妈写给我的信。妈的言词不多,但能看出来,她也挺想念我。妈的最后一句话是:“梅,在外面实在支撑不住,你就回来,这儿有你的家,”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念着念着,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7月20日,我接到了峰的留言。留言说,他愿意在城里为我包一个餐厅,并征求我的意见。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做出这种决定的,我婉言谢绝了。他的药材生意做得很好,包餐厅从早到晚很辛苦,我会觉得自己给他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那么,我的工作还要找下去吗?我的钱花得挺快,如果回到家连一点积蓄都没有,父母会很不高兴的。

我辗转反侧思考了几天,最后,我还是决定返回家乡了。我在临上车前,通过邮局给阿峰投递了挂号信函。对我离开的原因,信中我没多说,我只说我实在太想家……,想回去看看父母。最后,我请求峰原谅我不辞而别,并让他别太挂念我。实际上,在我离开南方的那一刹那间,我已经把与他的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在南方,我整整生活了一年。那一年的人生经历,使我终于长大了,成熟了。

常常是这样常常是这样思念鸟时我心口灼痛黄昏荡尽最后一粒风沙你告别的身影在白墙座成一尊佛像它神圣地保护我走出漫漫长夜§§第六部回到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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