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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绝》第五章 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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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公子话音落下,转过身去,背对着段凡和看门的老头摇了摇手:“暂且将他关在柴房吧,让人好生看管着,明rì自然有我的用处。”

这老头忙应了一声“是”,将段凡双手在身后紧紧扭绑起来,用力推搡着他,将他带出了屋子。

段凡被扯得生疼,更别说他身上的烫伤更是刺痛不已。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心里极为迷惑,甚至不解,为什么这些人为了活着,真的可以残忍到如此地步。

他被押着来到后院之中,抬头朝前看了一眼,只见一间狭窄的屋子,尽管看似简陋,但也比他栖身的破庙要好上不少。那屋子前站着两个男人,似乎只是空府打杂的家丁,见老头来了,又看了看段凡,便好似打趣一般,冲两人喊了一句,道:“哟,老爷子大晚上不睡觉,押这么个小屁孩干什么,难不成是肚子饿了,想吃宵夜?”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同伴也哈哈大笑起来。守门老头没好气的看他们一眼,呵斥道:“你这兔崽子嘴巴里就没有好话,公子的吩咐,先将这孩子关在柴房,你们两个好好看着他,可别让他跑了坏了公子的事。”

先前说话的男人一看老头严肃的模样,忙收起了笑脸,上下打量了段凡一眼,见这孩子消瘦的不成样子,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因此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要这么一个小孩做什么,就是留着当粮食,这点肉也不够塞牙缝的。”

老头将段凡推到柴房之内,顺手栓上了房门,眯着眼睛朝屋里趴在地上的段凡看了一眼,这才回头扫过两人,道:“公子心思深沉,我们如何能够猜到他的打算,照做便是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在多问,便看老头返身回去复命了。

段凡躺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缘故,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蜷缩起手脚来。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被人随意丢弃的木偶,或者该说,是他人储备的食物。曾今在他心里仿佛圣地一般的空府,如今,却只是个同类相食的地狱。

沉寂了很长时间,他才微微抬头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柴房里yīn森渗人,加之天黑的缘故,几乎看不清楚有些什么东西。伸手在四周摸了一下,也仅仅只是一些干柴而已,没有任何可用之物。他心底一凉,又缩了缩手脚,想要让自己暖和一些。

可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时轻时浅,隐隐从柴房之外传来。这声音起先还小,却幽怨之极,仿若鬼哭一般。但紧接着,就好似来到了门外,突然炸响起来,他心里猛的一跳,急急忙忙从地上坐直起来,试探的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可是没人回答,就连门外那两个男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由疑惑起来,站在身子,慢慢朝着房门走了过去,想要趴在门后面,仔细的听听柴房外的动静,哪想人还没走到门边,那被从外拴上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道清幽的光亮,从那门缝里照了进来。

莫名的,段凡突然不敢动了,他心跳得越来越快,虽然不知道那门外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听着那凄厉的哭声,加之这惨淡的光亮,就好像茶馆里那些说书的老人,常常讲起的恐怖故事。

而下一秒,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再轻轻冲他叫唤着:“小凡哥……”

段凡身子猛的一怔,满脸惊诧的望着门上那一条缝隙,颤颤的问了一句:“是……小七?”

他难以置信的朝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屋外的人,可刚一动,就看到半个脑袋,忽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幽怨的望着他。

这人的长相,正是小七,可他整张脸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甚至皮肤都已经炸裂开来。段凡猛的一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清,差点叫出声来!

但下一秒,他只感觉身子猛的一抖,突然从地上坐起,定神一看,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倒在柴房的地上,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梦境而已,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满身大汗,想起那梦中的景象,起先还有些恐惧,可没一会,眼泪就掉下来了。他伸手慢慢在脸上擦了一下,可这一动,才发现身上的烫伤,比昨天要严重了不少,很多地方都已经磨破了口子,可以看到上面的肉,或许这样下去,还不等自己饿死,身体就快要被这些伤给拖垮了。

他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不至于被衣服碰到伤口,忽然就听到柴房外传来木栓卸下的声音,借着底下透进来的光亮,段凡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睡了一夜,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已经想不起来。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没有刺眼的阳光,但段凡还是忍不住伸手在眼前遮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门前站着的男人,便是昨天的看门老头。他站在门前,冷冷的俯视着自己,手中却端着一个盘子,其上放着的,是昨晚空公子的宵夜。老头看了眼前的孩子一会,yīn阳怪气的笑了一声,说:“看来你这身子骨也累到极限了,毕竟连吃的东西都没有,在这种地方,竟然还睡得着?”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冷饭和肉放在地上,道:“这是公子昨天晚上赏给你的东西,倒了可惜,这估计也是你最后一顿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好好填填肚子吧。”

老头说完,从柴房里退了出来,用重新将门栓上。门外看守的两个男人忙凑上来,巴结的笑了笑,冲老头说道:“老爷子,我听前院的人说公子今天将城里的百姓都召集过来,你说这是为什么?”

老头脚步不停,依旧朝前走着,只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昨rì便说了,公子的想法谁也猜不透,咋们等着瞧就是了。”

这两人似是对这回答极不满意,依旧忍不住和老头攀谈起来。而与此同时,在空府大门之前,这萧条冷寂的街道之上,却一反常态的,出现了不少人的身影,他们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的好像死人一般,走路也与行尸无异,摇摇晃晃,不时还会撑不住倒下去。

相比之下,站在大门之前的空公子,却比任何人都更加像人。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冷眼望着这些朝空府聚集而来的百姓,眼前所能看到的人数,与一月之前相比,竟只有一半不到了。

又等了片刻,眼看人群都已经聚集在一起,空公子目光慢慢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他们的样子,清一sè好似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多少有些惨不忍睹。

他这才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一丝愁苦的表情来,似是心有不甘,似是为这城中的惨状伤痛不已,紧紧的握了一下拳头,这才开口朝着众人喊道:“自我安阳城落难之rì,我便不停向上苍祈祷,求老天开眼,能救我安阳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是不想时到今rì,却还是一副惨败模样。当rì我开仓放粮,只希望大家能够熬过这一时期,可如今看来,这一难,我们撑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空公子脸sè更苦,他环视四周,眼中似乎都已经有泪水打转。底下诸人望着他这幅神情,不由想起自身的苦楚,想起家中因为断粮而饿死的亲人,一种悲痛的情绪,忽然从人群之中蔓延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手中抱着一个年纪不过两岁的孩童,忽然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颤一颤的,将那小孩推到空公子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空公子似是有些惊讶,忙伸手想要去扶,但那老妪紧紧跪在地上,就是不愿爬起,她眼中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淌下来,只撑着一口气,道:“求公子可怜,老妇家中也已断粮了,我那儿子儿媳现在都已经饿死,就只剩这一个孙儿。老妇深知自己也快随我那儿子两人去了,就是舍不得这孩子,求公子能够将他收到府上,做牛做马都无所谓,只求……给这孩子一口饭吃……”

空公子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望着面前的老妪,满脸都是不舍痛心之sè,他将目光转到那小孩身上,想要将他抱起,可最后,却忽然道:“我虽有心,可却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了……”

那老妪一听,心急的想要抓住空公子的裤腿,可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这年纪比自己小上数十岁的男人,竟也已经如自己一般,泪流满面了。她忽然心如刀绞,到了这种时候,别人连自己够顾忌不过来,自己还能奢求被人做些什么呢?

可她的心刚刚凉了下去,哪里想到,忽然又听空公子说道:“今rì叫大家来,便是为了给某些人一条生路!”

他这话一出,台下那些无jīng打采的脸,才突然露出一丝求生的yù望来。但同时他们也清楚的看到,空公子脸上那无比凝重的神情,他又向前迈步一步,绕过那跪在地上的老妪,道:“这样下去,我们安阳城,迟早都会变成一座死城,不出十rì,所有人都会饿死。我这方法,虽然顾不了所有人的xìng命,但是!总能让那些我们希望他活下来的人,能够多活一段时候!”他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又道:“只是这方法,有些残忍罢了……”

但他这话刚刚落下,四周的百姓,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立刻便有人扯着嗓子问了一声:“不管什么方法,只有公有办法,一切都听公子吩咐!”

空公子微微沉默一会,抬头看了一眼那赤红的天空,好似无法将那办法说出口一般,极为漫长的吸了一口气,最后才回过头来,冲着身后的家丁,轻轻将手一招。

下一秒,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只看到身材略微有些臃肿的女人,被空府的几个家丁,五花大绑着抬了出来,那女人满脸惊恐,目光落在空公子身上,甚至激动的挣扎起来。可她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就连嘴巴也被人堵住。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公子慢慢走到那个女人面前,不忍的看了她一眼,甚至还不等他开口,底下就有人认出了这女人的身份,颇为惊讶的喊道:“这不是公子的rǔ娘吗!从小便将公子抚养长大。现在这是怎么了……”

空公子脸上悲痛之情不减,只是从身边的下人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刀刃,沉沉吸了两口气,这才回身对众人道:“我的方法,相信大家心里也该明白了,不吃人,便难继续活下去。我父亲既然已经去了,那我便是这安阳城的领主。你们是我的子民,让你们好好活着,本就是我的责任。死一人,便能让十人多活一rì。即便不舍,即便心有不忍,可终究能让我安阳百姓能有血脉延续下去,相信就算父亲在也不会怪我的……”

他微微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见众人表情皆是不一,有些面带恐惧,有些难以置信,也有的麻木无感,静默许久,才有一人撞着胆子,低声道了一句:“公子,这吃人的事情……我实在难以……”

可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又被另外一人打断,空公子放眼一看,正是那混混赖三,他本只是来看看有什么好处,不想这堂堂一城之主的说法,竟然也与自己所作所为一般无二,原本心里还有一点点愧疚之感,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赖三嚷嚷道:“你当公子愿意如此?还不都是为了这安阳城,你若接受不了,难道还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你一块饿死?这种时候,便不要说什么仁义道德了。”

那人脸sè惨白,望了望赖三,又看了一眼空公子手中的刀刃,最后,又将到口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但一时间,又有别人开口和赖三争论起来,赖三却也不是孤身一人,到也有不少人,早已经饿得晕头转向,此刻哪里顾得上人命如何,也帮着赖三反驳起来。

到最后,还是空公子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噤声,他满脸痛苦,握着刀刃的手都隐隐发抖,目光慢慢扫过众人,道:“我这方法,只求自愿,也并不会强行伤人xìng命。如若接受不了,大可离去。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不过是给诸位在意的人,一条活路而已,可能是你们的子嗣,也可能是你们的父母。而我,也仅仅是希望你们能够多活一rì,他rì生还出去,好将这安阳城的惨状,告知世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他话音一落,猛的转过身来,走到那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身边,道:“我既为统领,今rì便先做个表率,以rǔ母之血,来祭我安阳城的数百亡魂。等rǔ母身死,我自会自裁去黄泉赔罪。到时候,我的身体,便任由你们吧……”

他说着,将手中的刀刃高高扬起,也不顾那女人挣扎,作势就要刺下,在场众人,也同时变了脸sè,就连刚才反驳的人,听了空公子最后一番话,心里也不由有些触动,真是到了这一步,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哪里还有生路。

空公子手中刀刃迅速向下,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个惨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喝止了他的动作。空公子微微一愣,顺着那声音的源头看去,才发现是先前那个托孤的老妪。

只见她从地上慢慢站起,伸手捋了捋那花白的头发,走上前来,绝然道:“公子的意思,老妇已经明白了,但这城中百姓,还需要公子照拂,你怎能自裁赔罪!要杀要吃,便朝老妇来吧。只求公子,在我死后,能够护着我这孙儿一时,不至饿死……”

空公子难以置信的望着这满脸皱纹的老人,一时间,竟然诧异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她将孙子重新抱起来,递到空公子手中,这一次,他没有拒绝。那老妪轻轻摸了一下孩子的头,笑着哄了她一下,才继续对空公子道:“待会血腥的场面,却不要让这孩子看到了。老妇最后求公子一件事情,便是以后,若这孩子有机会长大的话,切不要告诉他今rì发生的事情,也不要让他知道,他是吃什么……活下来的……”

空公子泪水再度流下,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沉沉点了一下头,将手中的孩子交到下人手中,那老妇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府邸深处,回过头来的时候,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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