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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传》第六章 攒珠璎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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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遮山再回山坳里时,太阳已经爬上云端。

天气愈发的热,夏蝉却叫得更欢。

如何向羽羽解释?

他有点内疚,他确实想过,要利用丘羽羽的。

因为从茶水铺到小慈庙,他是一路跟踪而去的,他接近丘羽羽,当然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挟持她,换飞白刀,至少也能威胁蓝啸海。

只是,他做不出来了,当他看到丘羽羽那两行无助眼泪时,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誓言。

无论如何,他要保全丘羽羽平静的生活。

平静?

对普通人来说,生活本来就是平静的。

可是对于他来说,平静是奢望。

每一天,他都没有轻松过,青天白rì下,他的眼角总是jǐng觉地体察着周围。危机处处都有,包围着他们。

每一夜,他都没有睡熟过,伸手不见了。

那一天,居然成了一个界限,分明得刻在了他总以为不能明媚的人生中。

那天之前,rì子是黑与白。

如今,忽然间就浓墨重彩,描上了这纷繁幻彩的颜sè。

一个女人,一个美好的女人,真的能够洗干净天地间一片血腥,突然就给他凄苦的生活所有安慰吗?

还是这刀头舔血的rì子,他终究过累了。

可是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轻松了。

他不禁伸出手去,轻抚着那jīng雕细琢的璎珞,赞叹奇美,正和羽羽一样美。

“客官好眼光!”铺子里老妪见一个英武少年,呆立在木盒边上,傻傻捏住那只新进的玉珠璎珞圈,因笑道:“新到的璎珞圈子,上好的玉珠嵌着,刻了蝴蝶纹饰的银身子,客官可是要买给家中小娘子!”

不远处,丘羽羽正在急切寻找王遮山。转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这时候,老妪这句,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听到这句,她正回头看,一双含露的圆眼,正看到鲁莽少年这痴傻一幕。

她不由笑了,这个总是踌躇满志的少年,这一刻,却好像看见了什么百年不遇的奇景,一双清朗的星目,居然呆傻了。

可是他望着的,却不过是一件最寻常的首饰。

虽然jīng美,却不过是普通的一件。

她提了裙角,走到他身边,笑道:“好端端,盯着个女儿家的物件儿,可不是要给人笑话了!”

王遮山脸红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也不想回答。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闭嘴了。

他忽然慌手慌脚,从怀里摸出个银元宝,扔在小摊上,拿起璎珞圈急急走了。老妪见到元宝,笑得满脸高兴,也顾不得其他了。

丘羽羽追了上去,喊了声“遮山”,少年这才停住,他的脸涨紫着。

他买了一个女儿家的东西,他的脸当然是涨紫的。

可是他的心情,却实在很不错。

他很想在眼前这一刻,就把这个白晃晃的璎珞圈套在面前少女的颈上。

只不过他的脑子还没有全昏了。

他把那串宝贝紧紧攥在宽大的手掌中,只露出了边缘上垂着的几串小玉珠。

时机还没到,还不是正确的时机。

他的额头,突然冒出一阵汗。

是热汗,不是冷汗。

他长这么大,总是冒冷汗。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冒冷汗,师父怒目的时候冒冷汗。

他确实很少冒热汗。

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热汗。

热汗的感觉,和冷汗实在不同。

热汗,是酣畅,淋漓,快活,舒心的感觉。

冷汗,是郁结,谨慎,痛苦,jǐng觉的感觉。

热汗,是奢侈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确实恨不得找了地缝钻下去,还好丘羽羽没有多问。

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整个茶水铺,烧成了一片废墟。

大丘叔不在。

周围只有几人,是近水镇衙门的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好像只是一场天灾。

大家的表情都很惋惜,但是很平淡。

丘羽羽当然要大哭,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因为王遮山捂住了她的嘴,就像那天在小慈庙一样,眼睛里充满了真挚。

他拖着丘羽羽,躲到了树林里。

“羽羽。”王遮山终于开口了,他必须开口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地方,能够过上安宁太平,没有纠缠的rì子,他情愿拿xìng命还给丘羽羽。

这句话,别人听到,或许只会笑一笑。

这年头,肯为谁死,已经成了笑话。

不是因为人们觉得你办不到。

只是因为,如今为了谁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肯为谁死了,必然有更大的yīn谋。

这就是他所生存的世道。

哪怕是鼓起勇气想要完成的壮举,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敢死之士,已经太多了。

只不过,都没有光彩的理由。

可是他还是愿意为了丘羽羽死了,如果真的能让她幸福。

可是,她显然和自己一样,活在偌大个江湖中。

没有他,她也一样。

因为她是蓝啸海的女儿。

他想起了早上,大太阳下,露毓那个狡黠的表情,他突然懂了。

他当然懂,露毓的血管里,连血都没有,她的身上,流淌着毒液,她的心,就和蛇蝎一样狠毒。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丘羽羽没有哭,躲进这片树林之时,她好像懂了什么,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哪怕王遮山放开了手,她也没有再哭了,但是她还是满目凄切,正等他说完。

“羽羽。”王遮山犹豫了一下。他必须犹豫,他说出什么,就是什么样的结果。他要说什么,自己却完全没有主意。

他是人,所以他是自私的,这一刻,他对露毓的感觉,突然复杂了。

或许,露毓只是做了他不愿做的事情,不愿做,不代表不想做。

他们这世世代代扯不清的仇恨,或许只能这么解决了。

如果,他想全身而退的话。

如果,他全身而退之时,想要带着丘羽羽一起的话。

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爹爹……”他咬牙道:“已经死了。”

丘羽羽的眼睛一瞬间空了,好像俶尔就失去了两颗灵动的眼球,只留下两个空荡荡的黑洞。

她呆立在原地,没有一点声音。

一阵风吹过,吹来了不远处那片废墟焦臭的味道。

那是大火烧过木头的味道,或许还夹杂着烧过人的味道。

“茶水铺着火了,你爹爹烧死了。”他仔细看了看丘羽羽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完全像一个幽灵,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你爹爹一定是被仇家害死的。”他咽了一口吐沫,感到自己的嗓子,像是粘在了一起,干涩难受,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会有仇家!”丘羽羽终于大哭了一声,只有一声,就呆住了。

因为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起了还别在腰畔的灰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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