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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寄闲情》第五章偷料豆子李安挨批 窃烟草丝海清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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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牲口远比人要朱贵得多,因为牲口顿顿都有香喷喷的草料吃,而人却没有。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李安重回牲口屋当饲养员,隔不几天就要炒一大锅黄豆,然后用架子车拉到打面机房里,打成粗料,给牲口拌草料时抓上两把,瞅着它们吃得香甜,连连往肚里咽口水。有时他想:“你说脱成个人有啥好处,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一时做得不到,还要受人家的冷眼欺负,倒不如脱成牛驴骡马干净,有人喂食,有人饮水,有人刷毛,不高兴了廖个蹶子发个脾气,高兴了扯开嗓子叫几声,真是痛快,下辈子一定脱成牲口,再也不要做人了。”

这些牢骚话,他只敢跟夏槐香和赵福来诉说,跟他的搭档老王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跟村里的其他人更不敢说了。老王性情古怪,一时好一时坏,好的时候他就是你最孝顺不过的儿子,坏的时候你就成了他的夺妻杀子的仇人了,这与他至今仍是个单身有关。他今年四十开外,络腮胡子,两颗门牙又大又黄,右腿有点跛,走起路来一晃一摇。据说,他这条右腿原本是好的,只因一时贪念,去叶大地主家里偷东西,也有人说去偷叶大地主的二姨太,被当场抓住了,打断了右腿。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人家一看他那个样子,当即就不愿意了。往这来再也没人给他提亲说媒了,便一直寡汉到现在。

每当李安烧火炒料豆子,老王必定在跟前,不时的拿手伸进锅里抓一把豆子嘎嘣嘎嘣的吃,有时对李安说:“你也吃啊,不吃白不吃,吃了也不白吃,反正就咱俩,没人知道。”有时又说:“你可不能吃,这是公家的豆子,是给牲口的,牲口也是公家的,饿住了牲口,就是饿住了公家,饿住了公家,就是饿住了社会主义。”而自个却不停地在那儿嘎嘣嘎嘣的吃。李安见他吃得多了,好心提醒他说:“千万不要喝水,那豆子一见水就发涨,别把你的胃涨坏了。”老王不领情道:“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涨坏了也是饱死鬼。”这话说过不多时,感觉到渴了,到水缸跟前拿起水瓢咕咚咕咚猛喝一气,随后就躺倒在草堆上哎呦哎呦的喊肚子疼。

这种情况见的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正所谓见怪不怪。如果在同样的条件下,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反倒觉得不同寻常了,让人心里别扭,不自在。有一次,老王吃了同样多的料豆子,喝了同样多的水,但没有躺在草堆上喊肚子疼,李安便忍俊不住的问:“今儿个你咋没有肚子疼啊?”结果招来一顿臭骂。于是当这种现象又出现了时,李安就不再问他了。没想到等回过头去,发现他躺在那儿如死人一般,肚子鼓胀得像一座小山,立时吓坏了,急忙喊人来,把他送进了卫生院。这一下老王偷吃料豆子的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李安心想:“看吧,等他从医院里回来,不定咋批斗哩。”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老王没有挨批,他反倒被人数落得一身不是,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责怪他不该由着老王的性子,也就是没有闹出人命,要是老王死了,他就成了罪魁祸首,至少是纵容犯。

李安觉得委屈,趁着明月当头,跟卧在那儿反刍的老黄牛说了一宿的话,第二日又跟夏槐香诉说。夏槐香悲叹道:“安儿啊,跟着我,叫你受罪了。早知今天,当初说啥我也不收养。可是时光不会倒流啊,就算我这会儿跟你断绝母子关系,怕是也来不及了啊。”李安悲声道:“娘,要不是当初你收养了我,这会子还不知道我在哪儿流浪哩,早就死了也说不定。比起四处流浪,比起死了,这点罪又算啥哩。回到家里有口饭吃,天冷了有件衣裳穿,这就够了,就知足了。我不信日子会一直照这样下去,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夏槐香说:“苦了你了,跟着我一起往下熬,真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尽头。”李安说:“娘,看你说的,不是还有俺叔的吗,不是还有赵娃和赵英的吗,咱一家从分发烟丝开始就没落到过地上。这烟丝的确好,空气里弥漫着的不是烟味儿,而是诱人的香味儿。

就连从不沾烟草的人都禁不住这香的诱惑,更何况嗜烟草如命的王海清呢。他一拍桌子,抬手指.xzsj8.着赵坤说:“你啥意思嘛,俗话说宁毛一寸不毛一家,他们人人都有了,为啥单单没有我的哩,我前世跟你有仇还是今世跟你有怨啊!”赵坤说:“咱俩前世有没有仇我不知道,过奈何桥的时候喝了孟婆汤了,把前世的事儿都给忘了个干净,不过今世的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咱俩不但没有怨,还是光屁股长大的好哥们哩。”王海清说:“那不就结了嘛,赶紧把你的好烟丝给哥一点,哥这嗓子眼儿里都伸出手来了。”申有财说:“看他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赵坤你就大方一回,给他一点儿,让他也过过瘾。”一语未了,赵坤早说道:“你个申老毛子,我赵坤啥时候不大方了,不跟有些人了,手里拿着好东西光叫人家看。”说着,从兜里又掏出一小包烟丝,往桌上一放说:“哥儿几个吸呀,完了这儿还有,今儿个管够。”

王海清见他把烟丝放在了桌子上,伸手去拿。赵坤注意着他哩,早他一秒钟把烟丝抓在手里了,说道:“想吸,没门儿,让你闻闻这烟味儿就够对你好.xzsj8.的了。”人们早看出来赵坤有意捉弄王海清了,可着劲儿起哄。王海清一时间下不了台,发狠道:“不用你能,仔细我把烟丝给你偷回来。”赵坤说:“你能哩不轻哩,你要是给我偷走了,我叫你个啥。”众人都说:“你俩打赌。”王海清说:“你问问他敢不敢打赌。”赵坤说:“谁怕谁呀,你以为你是杨香武啊,管三盗九龙杯。”王海清说:“杨香武算啥啊,我是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化哩。”申有财说:“赵坤,你刚才说你要是输了你叫他个啥,你叫他个啥啊?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你说出来,俺们也管做个见证。对不对呀大家伙儿。”众人都说:“对着哩,赵坤你倒是说啊。”赵坤哪能说呢,今儿个原本就是让他把这包特制的烟丝偷去,他要是不偷去,反倒枉费了一番算计,然而又被众人逼到这份儿上了,只得咬牙撑下去。刚要说话,李石磙发话道:“哎呀,有个非常重的事儿忘记说了,大家伙儿先静一静,等我把事儿说完。赵坤你把你那烟丝装起来吧,别搁那儿让人眼馋了,好面馍可不是顿顿都有哩。”

赵坤顺坡下驴,把烟丝往兜里装的时候还没忘记瞟一眼王海清,那意思是说我看你咋个偷法。王海清不甘示弱的回敬他一眼,意思是等着瞧吧。大家伙儿都静下来了,看着李石磙,等待着他所说的非常重要的事儿。李石磙在那儿坐了半天,猛然站起来说:“忘了尿尿了。”说着,抬腿跑了出去。众人不觉大笑说:“这的确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老天爷都管不了屙屎放屁。”田祖光不满道:“这不是耍人玩儿嘛!”赵坤借此机会跟他争论,那样子好像恼了,不但脸红脖子粗,而且还拿手在空中乱比划。王海清岂能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包烟丝从赵坤兜里掏出来了,随即装进了自己的兜里。李石磙解手回来,一面大声制止赵坤和田祖光的争吵,一面暗向赵坤眨眼。赵坤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眨了一下眼。李石磙知道事儿已经办妥了,大手一挥说:“散会!开个会也吵,这会没法开了!”

此时天已大黑,王海清怀揣着喜悦,回到家里,见漆黑一团,不觉嘀咕道:“又干啥去了哩,没看天都黑了吗,也不知道回来。”说着,推门走进堂屋,摸索着点亮煤油灯,从兜里掏出烟丝包,在灯低下一边小心的打开纸包一边禁不住的笑说:“死样儿,叫我个啥,到明儿个光落个叫我个啥了,叫我一声亲爹我都不答应。”见纸包里面又有一大一小两个纸包,不由得又说:“咦,这个王八羔子,还有这一手哩,是大包好还是小包好哩?”一手拿着一个纸包,搁那儿举棋不定。因想到赵坤平日里做事的习惯,总是好大喜功,遂咧嘴一笑说:“肯定是大包里的好。”便不再犹豫,将小包放在桌子上,仔细打开大包,见黄橙橙的烟丝儿细腻均匀,一股烟草的清香直扑鼻孔,禁不住将它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大说一声“好”,从兜里摸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溜子,顷刻间就卷好了一只烟,歪着头在煤油灯上引着了,闭起双目品味起来。

吸完了一支卷烟,感觉不过瘾,又卷了一支。待到这支烟吸完,起身去找老婆孩子。有人告诉他说,他老婆带着仨孩子去娘家走亲戚了。他恼道:“这个臭娘儿们,走也不说一声,你说娶个老婆离娘家近了有啥好,动不动就叫你自个丢家里了。”一边心中着恼,一边踱回到家里,吃了两个红薯面馍,把那瓶老白干喝了大半瓶,头重脚轻的去床上躺下睡觉了。睡到半夜渴醒了,起来喝水时,想起来那一小包烟丝,遂踉踉跄跄的去桌子上拿了,回到里间里,将煤油灯往床头的木板箱上放。眼瞅着是放上去了,可实际上没放上去。煤油灯从床头和木板箱之间的缝隙里掉在地上摔烂了。屋内顿时黑暗了。他禁不住骂道:“他***,没有灯就卷不成烟了啊,卷根给你看看。”摸黑卷好了烟,拿火柴点燃了,刚要用燃着的火柴去点灯,只觉得从气管到口腔都是火烧火燎的辣,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手中燃着的火柴和烟不知丢在了哪里。

他咳嗽一阵骂一阵,竟然浑浑噩噩的睡着了。恍惚中觉得喘不过气,又感觉有火烧身,待到意识完全清醒,只见四处全是熊熊大火。想逃出火海,却迈不动步。想呼喊救命,却喊不出声。当人们闻讯赶来,大火早已超出了人们控制它的能力了。等到大火熄灭,人们只在灰烬中扒拉出两根如黑炭一般的骨头。这两根骨头,代表了王海清的整个身体,被放进了赶制出来的桐木棺椁中。棺椁就停放在废墟上,这儿是他生前居住过的地方。

花儿觉得这场大火可能跟李石磙和赵坤对他的捉弄有关联,心中害怕得要死,对李石磙说:“不会有咱啥事吧?”李石磙瞪眼怒吼道:“混蛋!黑更半夜里他在自个家里都弄了啥你知道啊!”花儿激灵灵打个寒颤说:“不知道!”李石磙说:“这就对了,不知道就对了,啥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不问还是不知道!”

夏槐香在家里拍手称快道:“啥是现世报?这就是现世报!活该!不安好心,到啥时候都走不到好上。”赵福来说:“他人都死了,你这个样子,你这些话,要是叫人家看见了,听见了,你自个想人家会咋说你,不应该嘛,没道理嘛,跟一个死人计较啥哩,从今往后,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心里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嘛,而且还要表现得十分伤心,这样人家才会说你这个人厚道,有肚量。”

赵坤仍不忘调侃他。在送他出去的那天,赵坤对众人说:“他可能哩,他说他是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化,这回可变好了,变回老家去了。这会子他比孙猴子都能了,孙猴子才七十二变,他现在有一百四十四变,说不定还二百八十八变哩,无论变啥还都叫你摸不着看不见。”说得众人哈哈大笑。有妇女说:“不用你能,仔细他听见了回来找你算账。”赵坤说:“咦,我怕他,他只要敢从那棺材里爬出来,我就敢打他。”有人说:“净嘴上的劲,他这会儿要真从那棺材里爬出来,你保管比谁跑得都快。”赵坤说:“不跑才是傻瓜哩,两根黑骨头一蹦一跳的来了,谁不跑啊,你也跑哩。”那人说:“我不跑,我飞。”赵坤说:“咦,又出来一个能人,你千万可别学他,别飞到西边拐不回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而那边,一个女人带着仨孩子正悲悲戚戚的如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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