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哎呀洪阿楚！你怎么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阿牛背着小小的一捆柴奔过来，鼻子底下亮晶晶的，分明也拖着两道鼻涕。

嘁，竟然还敢笑话她？他自个儿的外号就叫鼻涕牛儿好不好！

阿楚用力吸了吸鼻涕，又在袖口抹了抹，还未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便没与阿牛争辩什么，只是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了几句。

阿牛倒是不扭捏，到了跟前便兜起手，对着师父恭恭敬敬地请了一拜：“洪师父活神仙万安。阿牛扰您清修了。”

他们青莲镇上的人对洪宴声都是这般毕恭毕敬。

他捉妖有大神通，又没什么架子，基本属于随叫随到的好好先生，镇里有什么邪行事儿都愿意找他来坐镇，当他是活神仙。

——当然，随叫随到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什么很正直的人，顺手牵羊的事儿也做过不少。阿楚隔三差五便能得个油纸包包，里边包的不是烤得香喷喷的肉食便是桃酥桂花糖之类的点心。

更久远的时候，阿楚还是奶娃娃，他还偷过人家的奶山羊来着，为了取一碗奶折腾半宿，被受了惊吓的母羊踢得乌眼青，第二天还得肿着脸偷偷给人把羊送回去。

自然这些“丰功伟绩”他守口如瓶，从没跟阿楚说过。

这会儿活神仙洪宴声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不安，灌了一口酒，匆忙道：“怎的这时辰上山打柴来？你爹爹呢？”

阿牛一本正经答道：“本来是不该这么晚了来打柴，可再不来，家里铺子都没法开张了。我爹跟同来的李叔他们打好柴先回去了，我好久不见阿楚，跟她说说话儿再走。”

说罢咧嘴一笑。

洪宴声又道：“最近山上野物多，夜里上山实在不安全。木柴怎么不能拖个一两天？再者，跟邻里借上一点也成，干嘛非得这时候上山？”

“活神仙明鉴。”阿牛赶紧又作揖，“不是这样的。不止我家，周围邻居家的木柴都没了！”

“怎么回事？”阿楚揩干净眼泪，听阿牛讲得这样稀奇，不由被吸引住了。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上山的路不好走，镇里人家大都有些存柴，没上山续补。不过用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就要见底了。却不知哪里来的寒酸贼，专偷木柴，只一下午，便将我家并几户近邻的储柴都偷了个干净，若不打柴，明日自家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我家面馆开张了。”

“这倒奇了，怎的不偷钱财，单偷木柴？这小偷多半也是个睁眼瞎。”阿楚道。洪宴声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听得正认真，方才脸上那种惧怕一扫而光，便暗暗放下心来。到底是小孩子，想不到太深。

他正出神，听得阿牛又道：“我爹爹原还说，别再又是什么妖物兴风作浪，要请洪师父活神仙下山去瞅瞅来着。”

“妖怪偷木柴？这可稀奇！偷来吃？偷来喝？偷来练功？一堆破木柴，又不是金丹灵药偷了还能增加功力。”阿楚乐了，“真稀奇，可没听说过这样的妖怪。”

“啊呀，说不定，说不定是个老鼠精呢？老鼠不是要啃东西磨牙的么！大概这只老鼠精特别懒，专偷人家现成的木柴啃。”

“唔，倒也有些道理。”

洪宴声又喝一口酒，摇摇葫芦，听声便知快见底了。起身道：“莫胡乱猜测，我得空去镇上瞧一瞧。”

“多谢洪师父神仙！”

“今日也晚了，小孩子下山不安全，你且在外院歇下，明日再下山。”洪宴声打算回屋子里去，踏上两节台阶后又转身，“小阿楚，明日咱们也去青莲镇，初三初六都有集会的对吧，阿牛？”

阿牛忙不迭地点头，转脸对阿楚说：“就是，明天咱去集会，外县来的杂耍班子昨儿个就宿在镇里了，就等明日开锣呢。”

“杂耍班子？有没有耍猴儿的？有没有胸口碎大石？”阿楚眼睛立刻亮了。集会呢！她老早就想去看了！

洪宴声看她拉着阿牛问东问西的样子，摇摇头，回房去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总是轻易被新鲜的东西吸引。刚才的大哭应该记不得多久便会忘了吧。

希望只是一场虚惊而已。

“……我跟有财去看了，那杂耍班子还有舞龙灯的家伙什……”阿牛说得口沫横飞。

阿楚忽然觉得有点饿，于是捞起刚才丢下的鸡腿继续啃。

“那龙头，嗬！这么大，就跟——鸡腿儿啊……”阿牛一个不小心把眼神飞了过去，粘在鸡腿上，拔都拔不下来。

阿楚看看他，又看看鸡腿，沉思片刻，甚大度地撕了一半肉递给他：“给，吃吧。”

阿牛拖着鼻涕，嘿嘿笑了。

阿楚看他狼吞虎咽，又瞄了瞄他手里那一块鲜美的鸡肉……算了，阿牛跟她是八拜之交，一块鸡肉而已，给了便给了，大丈夫怎能斤斤计较？

洪家阿楚初到青莲镇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是活神仙的徒弟，见她又脏又瘦的，都以为是个小叫花子，富贵和有财都欺负她。

刘家阿牛路见不平一声吼呀，吼完之后也被揍。

于是一对落难小兄弟，肿着青紫的眼圈坐在路边，鲜艳的鼻血迎风喷溅。从此革命情谊一发不可收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初若不是怕疼，两人都要咬破手指.xzsj8.头写血书以证了。

是以，如今阿牛心里的一点小心思，也只能告诉阿楚了。阿牛啃着啃着鸡肉，忽然对阿楚道：“洪阿楚，你想当大侠么？”

“大侠是什么？”

“打抱不平，惩奸除恶。我前天看了个画本，里边有个大侠，可厉害了！武功高强，就这么一掌，嗨！一座山就平了！”

“哇，这么厉害！”阿楚一边啃，一边表示惊叹。不过她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这些我师父也做得到。

“洪师父活神仙也能把山削平了？是一掌啊，一掌！”

“那当然！不就是大侠么！”阿楚在外人面前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往自家师父脸上贴金的机会，“我师父也是大侠。”

“可你师父不是道士么？道士还能当大侠？”

“谁说不能了？你看，我师父常常帮你们捉妖吧？常常帮你们看病吧？常常帮你们算卦吧？常常……常常……哎，反正我师父就是大侠，打抱不平，惩奸除恶，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唔……”刘阿牛听得连连点头，忽而又问，“那你呢？你想当大侠不？”

“我？”

“反正我想当大侠，”阿牛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既然洪师父活神仙这么厉害，那我就做个像他一样的大侠好了！阿楚，你要不要也来当大侠？”

“我？我已经是我师父的徒弟了，以后会成大侠的。”阿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鸡骨头。

“对哦……”阿牛一拍脑门，“要不，你就让你师父也收我当徒弟吧？”

“不行！一个师父只能收一个徒弟。”阿楚断然拒绝。

“谁说的！戏本子里的大侠都收几百个徒弟呢！”

“是我师父帮你们除妖了还是戏本子里的大侠帮你们除妖了？”

“……好吧，是你师父……”

“反正我师父就只收我一个徒弟，这叫……这叫……关门弟子！以后我师父会把他的大侠功全传给我，我就接替他去继续当大侠。”

“那，那我能不能接替你当大侠？要不，等你从你师父那儿学到了大侠功，传那么一丁点儿给我也成！”

阿楚想了想：“嗯……好吧。”

一边说着，一边意犹未尽地把鸡骨头扔掉了。

没怎么吃饱……

阿楚咂咂嘴，眼珠一转，怂恿阿牛道：“阿牛，你还饿不饿？”

“唔——”

“你也饿了吧？不如我们下山去，我想吃你家的面了。”

“这么晚了？洪师父活神仙不是让我们别乱跑么，明日回去啦，我让我爹给你做刘家秘制上汤刀削面。”

咕噜……他不说这“刘家秘制上汤刀削面”还好，一说出来，阿楚顿时觉得肚子里那半个鸡腿不翼而飞，如今腹内空空如也，备受煎熬。

“不行，我饿……好阿牛，你就带我去吧！我知道一条下山的近路，我们走快些，说不定能早点到山下呢。”

阿牛不信：“近路？你不是不认路么？”

“那近路我认得！闭着眼睛都走得出去！”阿楚强辩道。

“……还是问一问洪师父活神仙吧。”阿牛想了想，觉得这个靠谱些，“甭管去不去，知会他一声总是有必要的。”

说罢，便三步两步跑到房门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下门。

无人应声。

“难道睡着了？”阿牛小心推开门，探头向内望了一望，然后回头对阿楚道，“洪师父活神仙没在屋里。”

他又去哪儿了？

“啊呀，这儿有个条子。”阿牛走进去，拿着一张窄窄的纸条出来，磕磕绊绊地念，“我——我去山下……什么什么酒了，片……片该便回——片该便回是什么意思？”

酒？

她知道了，师父去凤仙居打酒了。而且又编那么烂的借口！

她似乎已经忘了刚才跟师父的大闹，如今只顾着愤愤地想师父的烂借口。片刻便回？谁信呢！

师父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是再正人君子不过的一个人，又热心又谦和，虽然有时候嘴巴坏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很好的师父。

可是，这个很好的师父一到下山打酒的时候，所有的说辞都一定是骗她的。

什么“我一刻便回”、“我半个时辰便回”、“你喝完这一盅糯米甜汤我便回了”……全是骗她的！

她什么都知道。师父每次下山去打酒，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一口半口的酒水，其实全是因为那家凤仙居的老板，那个叫骊行的女子。

……好吧，她承认骊行是长得好看，又总喜欢穿漂亮的蓝裙子，站在巷口的时候像画儿一样，她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酒庄老板的时候也脸红了来着。

可是……可是天底下长得好看的女的那么多呢，为什么非得是骊行？她就是不喜欢骊行，谁让骊行看着师父的时候就笑，笑得人骨头缝儿里都要酥了，不怀好意似的。

她这么跟师父说过，可师父却不信她的，照旧还是去那儿打酒，然后很久很久都不回来……

夜风吹过，竹林飒飒，阿楚皱着一张包子脸，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

她忽然眼前一亮——十央以前说过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狗……狗……对，狗引！

那个女的一定是使了什么幻术，把她家清清白白的师父狗引了！

虽然不明白“狗引”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阿楚的直觉告诉她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忽然又想起十央讲过无数个妖怪吃人的故事，无一不是先变成美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将好人骗了去，吸血扒皮……吃干抹净……渣渣都不剩……

她坐不住了。

“阿牛，我们也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