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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谁家囡》3皎月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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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这一夜泄洪般的大雨过后,张伯家的泥巴墙头都矮了半截,石榴树的整个树冠越过了墙头,枝叶间满满当当的花朵却还好端端地挂着,被雨水濯洗一夜,倒显得格外精神了。

此时已是清晨,朝阳未升前最黑暗的时刻,空气里净是饱满的水汽,像是层层叠叠的纱雾,将整个村子都裹了起来,浓得怎么也化不开了。

殷十六仍旧坐在房檐上,却已经改了先前一直戒备的姿态,盘着腿,一手支着下巴……香甜地打起了小呼噜。

跟守夜的猫头鹰似的睁着眼干熬了一夜,即便她是精怪也受不了啊……就是拿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殷十六才安心地闭了眼睛。

结果……

结果那个少年披着一身疲惫的血色立在墙头上灼灼地盯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少年的斗笠与蓑衣都不见了,赤着脚,长剑安安稳稳地背在背后,短衫上却染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而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亦溅上了两滴血,恰恰落在那墨色流转的眼瞳下,显得妖异又摄人心魄。

“所以,我问你,肉团子呢?”少年冷冰冰的声音听得她不寒而栗。

“……”

“若我不归,你还要几时才能发觉她不见?”

“……”

她不敢应声,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把自己骂了两百遍,又找出一堆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一对上少年那双愠怒的双眼,到了喉咙口的说辞便全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说不出口。

她现在知道这少年的厉害了,可是已经晚了。她殷十六本来是在族里万般娇宠的娇小姐,偷跑出来的这些时日里若非倚仗自己的小聪明,早就羊入虎口不知几多,可她这个该死的脑子偏偏不长记性,这次可真是栽了。

她真的不知娃娃究竟是何时被抱走的,是在她睡着之后么……好吧,其实她睡着之前也一直在走神……可是,谁能想到一个凡人的小孩怎么就跟香饽饽似的,这个偷了那个抢!

周身似乎要长出冰凌的少年抬起左脚,踏上石榴树的枝条。石榴的枝条细而脆,却轻而易举地承托住了他的重量,只略略上下晃了两晃。

少年稳稳地立着,短衫被夜风吹动得鼓起来,愈发箍显出他瘦削的身形。

殷十六觉得手臂被他踩得痛死了,却不敢吭声,开始在心里大呼自己倒霉。从离开祖爷爷的庇佑那天起,她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倒霉倒霉倒霉!如今还被这奇奇怪怪的少年要挟——对,明明就是要挟嘛!她有什么义务帮他看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娃娃跟他是什么关系?

莫非……可是……他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嘛……

“哎呀——”殷十六突然觉得自己手臂一痛,不由惨呼出声。

抬头时那少年已没了踪影,只剩下借力的石榴枝子还在晃动。殷十六呲牙咧嘴,想抬手揉揉肩,却发觉自己竟然动都不能动,顿时大惊失色。

……自己不会就这样被定在房顶上,等着被祖爷爷收拾吧……

他肯定会把她的行踪告诉祖爷爷的!本来殷十六还不怎么信他会这么做,以为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可是看眼下这阵仗……

殷十六无语望天,清泪涟涟涕两行。

神婆是个驼背的干瘦妇人,左腿有点瘸,披着一件破蓑衣。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在那个精怪的眼皮底下把孩子偷出来,怪不得那位大人说,让她只管大胆去做,不要顾忌其他。

一想起那位神秘的大人,神婆又不安了起来。其实她这一生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乱世讨生活,她只靠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什么怪力乱神不过都是她自己的添油加醋,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真正的精怪。那位大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瞎编乱造的河伯娶亲触怒了真神,死定了,没想到那位大人却说让她去将这婴孩偷出来,还保她后半生荣华富贵云云。

为了那荣华富贵,她便动心了。反正那个婴孩也来路不明,扔进齐河铁定要喂那黑蛟的,还不如给了那位看上去挺温和的大人。

“阿弥陀佛,这都是那位大人指使的,不管我事啊……佛祖大人明鉴……”到底还是亏心的,神婆一路念叨,求各路神明保佑。

她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脚步忙乱地向着与齐河相背的山林跑。婴孩被颠簸惊醒了,又哭起来,神婆有些慌,生怕她的哭声会把人引来,用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使劲捂住婴孩的嘴。

婴孩的脸憋得通红,小小的拳头无助地挥舞。神婆也顾不得许多,加快了脚步,山林就在她眼前,只要将孩子交给那位大人……

突然,神婆觉得掌上一阵刺痛,急忙松开孩子。小婴孩的脸发紫,这会儿即便已经松开,她也没了力气哭,只能间或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呜咽。

神婆晓得是自己出手狠,心里不由得更加慌了,手上刺痛也顾不得,一边疾走一边将孩子翻过身,冲着她小屁股上啪啪两掌,指望着能叫孩子吃痛哭出来,显得精神一点。

可是小孩子没有动静,仍是那般有气无力地呜咽着,眼白也有点翻。

神婆明白不好,六神无主,当下又“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地胡乱念叨起来,脚下却好似有人指引着,很快便到了山林深处。

山林深处树影层层叠叠,诡异又安详。神婆哆哆嗦嗦地在一棵足有合抱的大槐树下停下来,在树干上“科科科”叩了三声,然后将怀抱里没了声息的婴孩放在树下厚厚的草叶中。

转身便要走时,她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脖颈刚一偏,就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要脱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叩头:“神仙爷爷,神仙奶奶,小的只是路过的……”

好一通求饶,却不见有人回应,只觉得那原本架在肩上的硬物移到她后背,有个尖尖的地方就抵在她后心处,她顿时吓得跪伏在地,不敢再动弹。

那气若游丝的婴孩突然挣扎起来,本就裹得松松垮垮的红布散开,露出她圆滚滚的小胳膊小腿,神婆伏在地上,听见身畔踏着落叶走动的脚步声,而后视线里便出现一双赤/裸的脚,几乎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背后的压迫感不见了,于是大着胆子偷偷斜眼向上瞟。

少年并不理会神婆的视线,俯身将婴孩抱起,动作有些僵硬,眉头也皱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抱一个软嘟嘟的婴孩,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过去的十年里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样与一个只有四颗乳牙的婴孩交流。

他所有的从容不迫在接手这个婴孩的瞬间土崩瓦解,本来有些大人的做派此时也完全退化成了孩子气,胳膊僵直,表情也愈来愈扭曲。小小的婴孩此刻却冲他笑了,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纯净的星光,手舞足蹈,晃得脖子上的银项圈“哗啦啦”一直响。

少年看了看她光溜溜的小屁股,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俯身将红包布捡起来给她裹上。可是他裹了半天也没裹好,小家伙动来动去的,不是露出胳膊,就是露出腿来。

少年的眉头不由越拧越紧,正待开口,却忽然觉得身后风向不对,身子一侧。

一柄长刀缠着妖风险险划过身侧。

少年一边后撤,一边飞速地将婴孩乱七八糟地绑在胸口,顾不得管她的头朝上还是朝下。

那使长刀的是个女子,狭长的目,尖尖的下巴颏,一身白色长裙,翩妍似蝶。神婆见了她,惊呼道:“神仙大人!”

女子斜睨一眼,并不应声,足下轻点,持刀再次冲向少年。

少年只管侧身躲过她的刀锋,并不取剑应招,反而往腰襟中摸去,掏出一张黄表纸。

女子见状,面色一凛,手中刀法愈发迅疾毒辣,少年却只管躲避,任她如何迅速,也丝毫沾不到他身。

他以二指定住黄表纸,口中念念有词。那黄表纸上画满古怪的符号,随着少年的诵念,渐渐冒出白烟。

却在此时,少年身形一矮,卖个破绽,纵容女子长刀刺到身前,一手接住她刀锋,旋身向前一步,另一掌将黄表纸推向她额间。

只听一声惨呼,女子丢掉长刀,狠狠摔在地上,滚了三滚,现出原形——只是一条鼬鼠,虽被符咒制住,却仍呲着獠牙,凶狠万分。

“就凭你也想要那白云观的金丹?”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不过鹌鹑蛋大小的圆珠,金灿灿的,他把玩两下,又收回袖中去,“为此还教唆了那黑蛟,指使它伤了三百人性命。”

鼬鼠恶狠狠地道:“我要成魔!”

“魔?你以为吃个金丹便能成魔?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少年笑了笑,却被小婴孩乱踢的小脚丫一脚踢中下巴,这才慌忙把倒挂金钩的她从胸前解下来抱在怀里。

鼬鼠冷笑:“只要金丹当然不可,但是,如果有这孩子的血做引子……”

少年的脸色瞬时冷了:“你都知道什么?”

鼬鼠不答,突然“吱吱”惨叫起来,全身痉挛,不一会儿,竟一命呜呼。

少年阻止不及,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站起身来。

再看那神婆,早就吓晕过去了。

怀里的婴孩伸出软软的小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少年低下头,看着她黑亮亮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幸亏我来得及时……喂,我可不是因为想救你啊……我是好心!是好心!不要误会啊。”

婴孩眨巴着眼睛,咯咯笑了。

他抬起头,天上那轮明亮的月亮几乎要融化进泛白的天空。这个时辰居然还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月亮,真幸运呢……

他捏了捏婴孩软软的脸颊,轻轻笑道:“皎月楚楚,那么,你便叫阿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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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故事就是这样。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你俊美无匹的师父我,才不是什么小偷,而且恰恰相反,我可以算是你的大恩人——”

可惜他的乖徒儿关注的点早已不在“偷”上了,她一脸了然地拍掌点头道:“怪不得殷十六总不喜欢跟我玩,原来是师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呢……”

“喂……什么叫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阿楚却根本充耳不闻,兀自推测得开心:“嗯,下次要告诉她,要怪都怪师父,阿楚是好孩子,阿楚是无幸的!”

“喂!”洪宴声的挑眉,最后还是变成了无奈的叹息,“洪阿楚……是无辜啊无辜……”

不过,罢了罢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山风里带了些凉意,洪宴声解开外衫将还在念叨的小阿楚裹成一颗圆滚滚的粽子,抱在怀里:“不早了,我们回家。”

小阿楚乖巧地缩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又往他颈窝里挤了挤,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眼睛,口中还嗫嚅着:“师父……我跟你讲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呢……”

“什么梦?”

“呼……”

“……睡得还真是快。”

洪宴声笑着,又将外衫替她裹紧了些,然后足下轻点,飞身驾云而去。

起身时,他打了个响指,那口紫檀木棺材忽地燃起冲天大火,将满山的枫叶都映成了血色。

紫檀棺木用过一次便要废掉,活过来的人亦不可在棺木里多做停留,否则又要被那干涸的死灵吸走阳气,不再死一次也要落下病的。

他们做这行的可讲究呢。

白衣猎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皎洁的月影里。他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年纪,再也不是那个抱着肉团子便无所适从的小小少年了。

阿楚是他的,从今天,从八岁的阿楚开始,以后的她,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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