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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欢》一 醉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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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一

辽遥处一阵清甜随风而来,云丝拂过,留下清也似,梦也似的醉意。无弹出广告小说 竹林深处传来清脆的声响,又一阵浮风,吹来的,竟也不知,是竹香还是酒香。

“春,将老君的长亭秋取来。”竹影松动,这声如琼浆伴清泉而来,若声能入酒,这酒,要醉人百日。

而那人只是开口,甚至连眼都未动,广袖揽至臂间,白衣上仅墨竹一束,腰间悬着一只三寸紫葫芦,此刻正垂眸立于天锅边,抬手搅动天锅中的酒母,不时勾动手指引来一丝酒香,再品味,再琢磨。

春放下手中半熟的酒曲,匆匆跑进竹楼间,不久便抱着一坛酒小心翼翼地过来递给立在一旁的提篮仙子,又亮堂着眼睛对仙子比划,小脸笑得红扑扑的。仙子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好,下次给你带。”春咧嘴笑得开心,又跑回去抱起酒曲仔细摆好。

仙子将酒坛放入提篮之中,又抬眸看那酿酒人,片刻才道:“仙君。”

那人身形未动,广袖之下曲线分明的小臂依旧稳稳地搅动一池酒香,却听他道:“仙子可是要说娘娘酒曲之事,”他回得不紧不慢,仿若无关,“竹饮自有打算。”

似是猜到这般的回答,仙子也不躁,只隐隐担忧道:“仙君,三日后便是王母娘娘大寿,若未能及时补救,只怕仙籍不保……”

仙籍?竹饮闻言轻笑,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可不稀罕。没了这仙籍,他大不了回家酿酒去,在天上喝酒叫喝酒,在凡间喝酒便不是酒了吗?他无所谓这法力不法力,修为不修为的,打他第一天被骗上金鳞顶上修行酿酒,他便知这条路,他也是将走就走的。

与酒共生的人,是最知这且行且乐的道理的。他最懂酒,也最懂这道理。

也因此他才惹下这麻烦。

王母大寿,南天帝君赠来上古红曲,命他以此酿酒,为王母祝寿。上古红曲乃极品酒曲,珍贵至极,所酿之酒不仅香飘千里,酒质极佳,更有解毒延寿提升修为等奇效。

他便是拿这极品酒曲救人去了。

那日他前往南天取了红曲,又去兜率宫同老君棋战三局,终了输了一坛长亭秋。老道邪乎地笑,促他赶紧去凡间寻那长亭草酿酒,他摆了摆衣袖,直从兜率宫三十三重离恨天上飞入凡间。

长亭草极为罕见,竹饮仅在三百年前于江南一带见过,芦蒿遍地间,仅此一丛。

三百年,足以沧海桑田。

三百年前的芦苇荡,如今已是繁华巷陌。竹饮扫了一眼这熙熙攘攘,拿起紫葫芦轻抿了一口酒,只好笑笑,只怕这老道的酒,比那上古红曲还麻烦。

蓦地闻见一阵酒香,他饶有兴趣地细嗅一番,随机眯了眯眼——好酒。他足尖轻点,便随酒香而去,不远处一家酒窖,门户紧闭,房檐上睡着一只半醉的猫儿,醉憨憨地拿舌头舔后脚,竹饮觉得好笑,一闪身进了地窖里。

仅有屋檐几片参差瓦片漏下的光,竹饮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瞥见成排的大酒坛子上半卧了一个人,也不知醉没醉,自顾自地碎碎念着什么。

昏暗中只见这个人还时不时的举起一只酒勺,长柄举高,那手臂无力地一转,莹莹酒光碎了一地,那人仰起下巴,脖颈间的线条被拉成诱人的弧度,向上看去,那侧面的两片薄唇翕张,那酒便从他的鼻尖滚落到唇上,余下的沿下巴的曲线滑落,晶莹反射天光,如一点春光从那美妙的曲线上抚过,颈间至胸膛。

竹饮看着,只觉得喉间一动。

独醉佳人,他忽然想。

“酒仙!你知道吗……”那人突然叫道,竹饮闻言一顿,此人知道他在?然而仔细往那人前面一瞧,壁上贴着一副印画,底下一排供品,想来这酒窖里供着的,也就是他酒仙竹饮了。

竹饮看着那神像上的白眉老者,一脸慈眉善目,手中托着一盏酒樽,衣上用朱砂写着“酒”字。他嗤笑,这简直就是那个黑他酿酒的老道换了身衣服而已,于是他一挥手,神像上的老头鼻子正了正,嘴角的弧度又向上几分,竹饮仔细地看了几下,确定像极了那邪乎笑着的老道,便满意地点点头。

“酒仙……你知道吗……”那人又出声,只是这下更接近于喃喃自语,竹饮抱胸站好,心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倒说说看。

“这些酒本来都是我爹的……”他嘟嘟喃喃地,“这帮强盗……你可千万别保佑他们发大财,你要是……要是护着他们……我就再不给你……带……带吃的了!”说着便拿起供品上的苹果张口便咬,却是醉得两眼发昏,咬了个空,苹果随声砸在地上,那人眯着眼追着,结果停在竹饮身上:“欸,你是谁?”

竹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不能理解这个凡人如何能看到他,嘴里却回上了:“我是酒仙。”然后他便听到了气壮山河的一阵狂笑,那人弯着腰指那神像:“你是他孙子吧?哈哈哈!”竹饮无可奈何,他瞧那神像上贼样忒重的老道脸,自己也想笑。

那人笑着笑着忽然没声了,竹饮当他醉过去了,轻身上了酒坛,一垂眸,便对上一双清亮无比的眼,那人剑眉轻敛,两片薄唇因酒过三巡红得渗血,光洁的脖颈下衣襟凌乱,露出一截锁骨,不轻不重地在那昏暗中投下一抹暧昧的阴影。他浑身都是酒香,看着竹饮忽然一笑,倾身仰来:“你和你爷爷长得不像!”

竹饮只觉得一阵酒气萦在他的鼻息之间,他恍然间竟有些醉意,只瞅着那双黑百分明的眼,离他仅有几寸距离,他回不过神,从喉间发出一个轻微的音节。

那人笑着转过脸去,伸手又舀了一勺酒,自己饮起来。

竹饮有些发怔,默默地退回身来,瞧那家伙喝得开心,正想开口问他讨一口尝尝,那人突然一手捂住竹饮微启的嘴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嘴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侧脸看那大门,竹饮一听便知有人来了,且人数不少。

那人忽然抬头朝屋顶发出几个小声的怪叫,竹饮便看见方才在屋檐上搔后腿的猫儿一溜烟从瓦缝里钻到那人身边。

那只手还在竹饮的嘴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手里滑落的美酒顺势落入他的舌尖,一股涩意甜意醉意瞬间从舌尖散开,竹饮滑动舌尖,又从那只手上取走几滴甘露,他眯着眼——真是好酒。

手的主人似乎感觉到掌心上湿濡的触觉,也不恼,转头笑道:“我爹的酒好喝吧!”说话时下巴微微扬起,很是自豪。竹饮很自然地想到大酒坛上侧卧饮酒的那只下巴,轻笑着点头。

人声渐至,那人抽回手,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竹饮道:“小爷要走了,你就和你爷爷待着吧,下次我再来看你们祖孙俩儿!”话音刚落便抱着猫儿一个翻身上了屋顶,瓦片上随即响起稀疏的声响,待那声音远去,酒窖大门才被撞开,一群大汉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瞧着满地狼藉和十几坛开封的好酒,一顿臭骂。

竹饮淡淡地看着下边走来走去收拾残局的人,大门洞开,偌大的酒窖被照个亮堂,他转脸看向方才有人半卧着的地方,勾了勾唇角。

一人一猫在田间跑过,那酒醉只在他微红的脸颊上,以及风过后,衣襟上飘来的酒香上,仿佛醉了桃李河柳,那青草溪流边,春花开得格外浪漫。

猫跑累了,就窝在树上不动了。他抬脚也要上树,奈何一脚两脚始终没有踩准位置,他摇着头笑:“不行了酤酤,我今天真喝多了。”说完便坐在树根上靠着,曲了一条腿搭手,仰头闭着眼缓缓喘气。

气匀顺了,他睁眼一看,有个人影——酒仙他孙子!他摇摇脑袋,又笑:“酤酤,我真的喝多了……我又看到酒仙他孙子了……”酤酤发出几声闷响,也不去理他了。

而迎面而来的“酒仙他孙子”闻言也是一个局促,脚步却没停。竹饮在那小子身边坐定,瞥眼望去,那家伙一脸酡红,却不像醉了,更像是被调戏过了。竹饮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想笑,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边上那人耳朵动了动,竟苦恼地蹙了眉,又说了句:“我真喝多了……”说着翻了个身拿背看竹饮。竹饮无言,只看着他的背,单薄的衣服勾勒出那人背上的线条,瘦,瘦得不像可以一个翻身上屋顶的。虽瘦得让人唏嘘,却直得让人惊叹。

脊梁太直,命不好。

不懂得卑躬屈膝,不知道哈腰点头,一如他扬起的下巴,他那黑白分明的眼里,只有尊严和骄傲。

竹饮听见他平稳的呼吸传来,便知这人酒后梦周公去了。他便转头看着乡间田野,绿草葱葱红花点点,莺声燕语,这是人间。

一别三百年。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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