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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辣人生》第一部 落叶知秋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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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为了去看妈妈,外婆足足准备了三天,仅衣服就包了两个大包。除了妈妈以前穿过的,她又买了几件新的,而且又特意买了一小筐葡萄。她从来没和我说过我的妈妈喜欢吃葡萄,我也不知道黑龙江有没有葡萄。

她一声不响地把两个包袱打开,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方方正正地叠好,包起来;一会儿,又打开,再包,还轻轻地叹着气,我不知道她的用意,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一会收拾收拾这儿,一会摆弄摆弄那儿。外公也不言语,只是偶尔重重地叹口气。

三天的时间,对我来说是那么漫长,听说要出远门,还要坐火车,我的心早已象飞出笼的鸟,在想象的天空里翱翔,我恨不得立即就迈出家门。

终于盼到了日子,明天一早,我和外婆就要出发了。

一整天我高兴的心都在突突地跳,总好象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一样。果然,我感到了外婆有些异样,本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她还是把两个大包袱又打开看了一遍,并且没有再包上,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以为她决定不去了,可是外婆没有说不去,我的心就如同那两个打开了的包袱敞开着,悬挂着......

终于挨到了傍晚,外婆突然让我和她出去以一下。

我莫明其妙地跟着她,屋里只留下已经睡熟了的外公。

外婆把我领到小屋西侧那棵最大的杏树下,停了下来,又警觉的向四周看了看。但还是没有说话,我还是莫名其妙地站着,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外婆才终于坐了下来,缓缓地对我说:“你也不小了,现在我把家里的秘密告诉你,我的一些首饰都埋在这棵树的底下,你记住这个地方。”

我使劲地点点头,不知是当时太紧张了,还是由于一阵寒风袭来,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好象从头到脚都冷极了。我怔怔地望着外婆,突然感到十分恐惧。

“我今天把它们拿出来,给你妈带几个去。”外婆边说边用手扒土,“你谁也不要告诉!”外婆看看我,继续说,“我就这点家当了!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就把它们挖出来。你妈妈会来接你,可你不要告诉她,那是个败家子。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动,留着过河吧!”

我不太懂外婆说的“过河”指的是什么,可是在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有一个很重的东西,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外婆那神圣的眼神,那庄严的表情,让我体味到了事情的重大!

不知什么原因,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激动涌上我的心头,我突然哭泣着跪了下来,按住外婆的手,低着声音抽噎着:“外婆,我们不去看妈妈了,你不要死!”

“傻孩子,我不会马上就死的,可你要记住!”外婆停下了,理了理我的头发,“这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的东西,就你和我知道这个秘密!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可是你很懂事,外婆不能跟你一辈子,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用这些东西活命!”

外婆说的很平静,可我的幼小的心灵却受到了重重的一创,我好象一下子就长大了......

我不再哭泣,可我的心却在流泪;我没有了向往,也没有了憧憬。那个美丽的女人是不是我的妈妈也不再重要,火车对我也失去了吸引力......那个静谧的,有些凉风的夜晚,就象一块烧红了的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上,从此我的心没有了血滴,只有那黑黑的印记,而且一生都无法将它抹去。

时间象静止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外婆又开始了扒土。

杏树底下的土是黄色的,伴着的沙子也是黄色的,很疏松。外婆一层一层轻轻地扒着,终于,一个小钵罐露了出来。那小罐特别的精致,盖子封的严严的,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白光。外婆轻轻地打开了它,我已失却了一切好奇和热情,木然地看着那个小钵罐,好象那是一个决定我命运的奇特的东西。当时我并不懂得什么叫财富,更不晓得财富对于生活是多么重要,我满心满脑子都是对它的神秘感,甚至无端地感觉它是个魔鬼,我宁愿没有它!所以我不敢靠前,也没有仔细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只见外婆轻轻地从里面取出一个又一个小布袋,每个小布袋都用丝线系着。她一个又一个地打开,又一个又一个仔仔细细的系上。最后她从一个较大的布袋里取出了四枚戒指,轻轻地放在我的手心里。我觉得那东西凉凉的,硬硬的,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是金,是银,还是玉。我只是麻木地捧着,一动也不敢动,怔怔地看着外婆。见她把小钵罐又埋好,并在上面铺了些柴草和乱叶,一点也看不出有人动过的痕迹,才放心地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土,从我手里接过那几枚戒指。

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可心依旧在突突地跳着,悄悄地跟着外婆往回走。

进了房门,外公依然在熟睡,我也赶紧钻进了被窝。

外婆没有睡,她还在默默地忙着,从炕上到地下,又反复地去外面。

我静静地听着她无声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去看妈妈的热情消失殆尽,反而觉得是要去进行一次探险,前途充满着莫测和恐怖......

就在这恐怖中,我终于迎来了黎明,开始了去看妈妈的征途。

离开家门的时候,外公还没有起床,也没有出来送我和外婆,甚至也没嘱咐什么话;但他醒着,瞪着眼睛看着黑糊糊的棚顶.

外婆也没有说什么,领着我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外婆背着两个大包袱,我挽着盛满葡萄的篮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我们的菜地。

突然,我的心一缩,不自觉地回了一下头,见小土屋已经离我们很远了。

我放下篮子,什么也没说,转身飞跑了回去,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见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了门,外公惊奇地问:“怎么回来了,忘拿了啥?”

“没忘啥,”我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外公,我想和你在家,我不要你一个人在家!”说完我就趴在他的被子上大哭了起来。

“傻孩子,外公没事,跟外婆走吧!很快就回来了。”外公摸着我的头哄着我。

“我不,我就要和你在家!”我使起了性子。

“听话,你外婆一个人去不了,你也该去看看你妈妈了!”我感到外公的声音有些异样,我慢慢地抬起头,果然看见外公的眼里含着泪,但那泪却始终没有溢出来,“快走吧,看你外婆等急了!”

我终于哭着点了点头,又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小屋,扔下外公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我走后外公有没有哭,可是我发现外婆没有再往前走,还是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跑到她身边,又挽起了那个竹篮子,外婆也没问我什么,背起那两个包袱,和我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家。

我心里一直牵挂念着外公,虽然第一次走出小镇;但已没有任何新鲜和好奇感,坐在去市里的汽车上,我的大脑仍然沉浸在小土屋的黑暗里,路两边的树,飞也似的向后倒去,我紧紧地依偎在外婆的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似乎要去参加一项庄严而神圣的祭奠:大杏树底下的小钵罐,外公含泪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我眼前跳跃,我挥之不去,只好闭上了眼睛......

坐火车是我长到七岁以来第一次,火车站留在我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幕是那高大的白色的**塑像。蓝得发灰的天幕下,那塑像挥着手,凝视着远方,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塑像底下蠕动,我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我突然想到了外公讲过的大人国和小人国的故事,我想那塑像大约是来自大人国的。这一想突然就怕起来,不敢再抬眼看那白亮亮的大人了,可是又感觉他似乎在看着我,而且我走到哪里他就看我到哪里。童年时的我,也许是柔弱的神经被刺激得太严重了,总之胆子非常小,而联想又极端的丰富,所以自己经常会制造一些十分恐怖的画面来折腾自己。那塑像吓得我无力的牵着外婆的手,篮子也好象沉重了许多。抬眼看看外婆,见她的脸很红很红,细密的汗珠已经从她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两个大包袱挂在她的前胸和后背,我几乎能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可她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随着涌动的人潮,吃力地去登那站台上越来越高的台阶......上了台阶,又下台阶,懵懵懂懂地挤上了火车,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座位上,那两个大包袱才终于从外婆的肩上滑下来,可她再也没有力气把它们放到行李架上了。

不知火车开了多久,过来两个胳膊上带着袖标的人,才帮忙把东西放到了上面,我和外婆轻松了一些。

仅仅一天多的时间,我就告别了小镇,坐上了去黑龙江的火车。在这十几个小时里,我的精神和躯体再次遭到了一场严酷的浩劫,只要一闭上眼睛,大杏树下的小钵罐,外公的泪眼就在面前晃动,但我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小艳,快醒醒,下车了。”朦胧中我被外婆叫醒,跌跌撞撞地又挽起了那个竹篮子,跟着外婆下车,眼前又出现了和刚才那个火车站几乎相差无几的的又一个陌生的地方,但终于没有了那尊高大的白色塑像。后来知道了这里就是哈尔滨市,我们已经迈进了黑龙江的大门了,哈尔滨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火车站墙上的那个大的象个锅一样的大钟。

我揉揉眼睛,和外婆一起坐在了长长的很黑的木椅子上,外婆给我买了些好吃的,可我一口也不想吃,只呆呆地看着那口大钟,好象依旧在睡梦中。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一个疯女人的喊叫才把我从“梦”里唤回到现实中来。听不清那女人在呼喊着什么,可是她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边哭边喊,周围的人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外婆拉住我的手,反复安慰我:“不要怕,她不打人!”其实我并没有害怕,比起那高大的塑像,我反而觉得这疯女人不可怕,但很可怜,她衣衫单薄,头发披散,时时揪着胸前的衣服,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妈妈,可我没有掬她一捧同情的泪,当时我的心冷极了,悲凉极了,我已经反感了来看妈妈这件事,只有静静地,傻傻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文革时期的中国铁路,秩序不是很井然,人们的心理和行为也不是很人性化,旅客之间没有关爱和笑语,大家为了各自的目标都木然地呆坐着。外婆在家时就嘱咐我千万遍,出门一定要长眼神,看好东西,以防小偷。我不知道那四枚戒指她藏在了何处,总而言之,外婆一直睁着眼睛盯着那两个大包袱,即使坐在座位上,也用脚蹬着,好象怕它们跑了一样,我则紧紧地抱着那篮葡萄。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和外婆才终于又挤上了一辆火车,也终于离我的妈妈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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