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雨已停。雨水冲刷过后的树林满是泥土芬芳，也带着微微冷意，不时有鸟儿鸣叫，虽入秋，可这片树林却还是依旧绿油油的。

温凡及庄内弟子冒雨在后山树林找了一夜，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只有温凡还绷着弦的找，然而整片森林都已经被他们找过了，没有放过一寸土，一个山洞。

当他们返程要回去禀报时，一个弟子大叫一声：“那里有人！”

所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清澈的潭水中漂浮着一名女子，温凡点足迅速将水中的女子抱上岸。

“二小姐！”

看着被温凡救上来的叶靖霜躺在地上，身体有些浮肿，全身已经惨白，嘴唇青紫，她已经溺死了！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而温凡的心像是在被人一拳一拳的猛锤，透不过气来，面目因伤痛变得狰狞可怖，额头数条青筋暴起。他后悔当时没有照顾好叶靖霜，更后悔自己怎么能同意让二小姐跟着他去后山寻大小姐，如果让她好生在山庄等消息，那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世上从无后悔药，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大错已铸，悔之已晚。

大堂里，叶坤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儿，不顾及山庄弟子还在一旁，抱着叶靖霜的尸体，涕泪俱下。温凡看着叶坤悲痛欲绝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温凡对不起二小姐，对不起庄主，温凡愿以命相抵。”年仅十五六的温凡正是气血方刚时，犯了如此大的错误，在他脑中，只有以命相抵，虽深知自己贱命一条，十条命也抵不过二小姐的一条命。

叶坤松开叶靖霜，看着跪在一旁的温凡，他头低垂的很深，看不到表情，但垂在双腿旁的手却紧紧攥拳，指甲已经陷入肉内。

“我说过，此事并不怪你。”叶坤哽咽的说道，“若当时找到霜儿，怕是凌儿会出事，而大哥已经走了，我答应嫂子要照顾好凌儿，又怎能让她有事。”

“这都是命啊……”叶坤目光看着远处的天，幽幽的叹息道。

众人都在惋惜叶靖霜年纪轻轻就走了，也替庄主失去爱女而伤痛，在二小姐很小时夫人就去世了，留下他们父女俩，如今连爱女也离开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庄主。但却无人发觉，叶坤脸上一闪而过的奸笑。

“凡儿，还不快谢庄主饶了你这条小命！日后要好好效劳庄主，不得有二心。”贺远虽悲痛二小姐溺死，却也心疼徒弟那条小命，但庄主既没有要他的命，还不怪罪他，让贺远心下感激，看叶坤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敬畏了。

“温凡谢庄主不杀之恩，但此事却是卑职的过错，还请庄主责罚！”温凡过不去心里的愧疚，坚持要求责罚。

贺远看着爱徒的样子，他一定是将二小姐的死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了，可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沉重的包袱，哎……

叶坤收回目光，落在跪地的少年身上，“那就罚你保护好大小姐，保护好山庄，衷心的为山庄效力。”

话落，温凡身体一震，泪水如泉涌般流出，闷声的哭着。而一双大手落在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上，叶坤蹲下身，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年，道：“从小你和凌儿霜儿一起长大，他们于你已经胜似亲人了，霜儿走了，你心里一定也很痛，我又怎么能在拿你的命来抵她的命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罢他又在他肩头拍了拍，起身吩咐道：“先将小姐的尸体收好，三日后下葬。”

“是！请庄主节哀。”众弟子道。

“都下去吧，寻了一个晚上人，又淋了雨，去请大夫开些药，吃了歇息吧。”叶坤摆了摆手，道。

其他弟子纷纷散去，贺远扶起还跪地不起的爱徒，一碰手，却已是烧的发烫，起身时腿脚已经不稳，晕晕乎乎的走了几步，晕倒过去。

这几日大夫变得极其忙碌，山庄大大小小的事出不断。

“庄主、贺护法放心，他只是淋雨太多伤风受凉，又因精神太过紧张，悲痛过度，急火攻心导致。幸好他体质好，几帖药就可以恢复了，若换做常人，此刻怕是半条命已经去了。”大夫道。

“那就好。”叶坤松了口气，道：“那这里就由贺护法照顾了。”

“是，庄主慢走。”贺远俯身道。

叶坤转身离去，迈出门时，目光斜斜扫向温凡，深舒一口气，嘴角浮起淡淡的诡异笑容。

昏迷的温凡眉头皱的紧紧的，闭上眼的另一个世界，迷雾缭绕，他隐约看着前方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加快脚下步伐，可不论他多快的速度，都无法触及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心下越发的着急，而人影却慢慢没入迷雾中，再也看不见。温凡迷茫的看着四周，迷雾渐浓，包裹着他，仿佛置若水底，喘息不上。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流下，胸腔压抑沉闷，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报，庄主，山庄外有位自称是您老友的人求见。”弟子报。

“来人可是叫杜曜？”叶坤问。

禀报的弟子想了想，回到：“好像……是叫杜曜。”

“带他进来。”叶坤道。

不久一会，弟子带着一身书生打扮的毒药儿进入大堂，在这微凉的秋天，他却是摇着扇子，缓缓步入，目光直直的对上叶坤，满眼的诡异笑容。

人带到，叶坤屏退左右，大堂只留二人。

“哈哈哈，毒药儿不愧为毒药儿，做的天衣无缝。”叶坤目光闪烁，大笑，“叶靖凌一死，如今只剩祈娅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这庄主之位也算是稳了，日后待我成就大业，一统武林，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在下就先谢过庄主了，祝庄主早日一统武林。”毒药儿抱拳作揖，低侧着的脸闪过一丝藐视，嘴角永远噙着让人看不懂的笑。

两人对视，意味深长的笑着，然而笑容的背后，却打着不一样的算盘。

“不过庄主确定能说服二小姐么？她看到自己变成叶靖凌的脸，就不会起疑心？”毒药儿想起那位被自己父亲都算计在内的叶靖霜，真是好奇她醒来了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叶坤目光笃定的说，“她是我女儿，不论父亲说什么，她都会信，而不论父亲做什么，她都无法与我作对。况且，她变成如此，还能嫁给如意郎君，只能好好接受。”

毒药儿看着叶坤一脸算计狡诈的样子，竟觉他比他的毒药还要毒！‘主子果然有眼光，此人为了这位子，连亲生女儿都利用算计，还真是禽兽中的禽兽都不如！’心里不由暗暗说道。

“今晚我去找霜儿，你提前安排好，别让其他人发现。”叶坤心中有些迫不及待。

入暮时分，山庄一片寂静，溶溶月色洒落一地，秋日沁凉的风吹得树枝作响，斑驳的树影在地上跳跃，而如此美好的夜晚，叶靖霜却要面临如此震撼的变动。

叶坤步入房内，丫鬟小云已经昏沉沉晕厥过去，他将一个小药瓶放在叶靖霜鼻息下晃了晃，不久，叶靖霜醒了。

“霜儿。”叶坤握着女儿的手，轻声叫着。

“爹。”叶靖霜睁眼，看着床边的叶坤，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发生了什么，却不记得，而当她张口说话时，脸却生生刺痛，她皱眉，却不料更加刺痛。

叶坤见女儿痛苦的样子，心痛不已，却还是狠下了心，道：“霜儿，爹爹要跟你说件事，凌儿早晨已经找到了，但是却晚了，她已经溺水而亡了。”

“什么？！”叶靖霜震惊，已然忘却了脸上的疼痛，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坤，然而叶坤低垂着双目，眉间紧皱，不时的叹息，告诉她这不是她听错了。泪水喷涌而出，脸上犹如千万支针扎

着，却不及她心中的痛。她想起来了，凌儿不见了，她随温凡去后山寻找，找了好久都不见凌儿，后来天起雾了，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眼前只剩一片苍白，便再也想不起来什么了。

“爹爹知道霜儿跟凌儿很要好，如今你便是凌儿，你代替凌儿要好好的活着。”叶坤很轻很轻的擦着女儿脸上的泪痕，人皮与她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在一起，怕弄痛了女儿。

“爹。”叶靖霜一把抱住为她擦泪的父亲，痛哭。

叶坤一面拍着女儿的背，一面哄着她，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的脸还没恢复好，在哭脸该肿了。”

“脸？！我的脸怎么了？”叶靖霜从起来就觉得脸生痛，而不待她顾及这件事，却被另一件事震撼到，全然忘了。叶坤起身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举在叶靖霜面前。

铜镜内赫然是叶靖凌的脸孔，吓得叶靖霜不由身子一怔，手抚上脸颊，镜中的人也一样抚着脸颊，她抢过叶坤手中的镜子，惊恐的看着镜内的自己。

“爹，我的脸。”她双手颤抖的放下铜镜，抬头看去叶坤，此时才发现这间房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叶靖凌的，她迷糊不清，“爹，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照出来是凌儿？”

“爹不是说过了么，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凌儿了。”叶坤微笑的说着。

“可是，这脸……”叶靖霜看着父亲并无感到惊讶，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她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叶坤。

“其实父亲也是一番好意，凌儿死了，她娘亲知道了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山庄主要核心都是将以后的希望寄托在凌儿身上，若知道凌儿已死，不再终于山庄，那山庄也垮了，父亲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叶伯伯呢。”叶坤皱拧着眉头，一副无奈为难的样子道，“爹爹也是不得已，才找人将你们的脸换了。”

你们的脸换了，你们的脸换了……

这声音在叶靖霜脑中不断回荡，她不敢置信这世上还有如此之事，能将人的脸互换了，更不相信，爹爹竟然让自己欺骗大家，扮成凌儿。

“霜儿不是一直倾心于皇甫家的公子皇甫沐霖么？可皇甫沐霖却只喜欢叶靖凌，如此霜儿变成凌儿，不是也可以嫁给心上人么。”叶坤坐到床边，说出了叶靖霜一直埋于心中的情，说罢，叶坤起身离去，临走留下一句话。

“过两日便是‘你’下葬之日，你该知道怎么做。”

口气坚硬，容不得叶靖霜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