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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痕》第二章 行商新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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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行商新蔡

河南新蔡

中原腹地的韩国,相对于那些公认的北地大国,幅员当不得辽阔二字,但异常发达的冶铁业,却几乎支撑起韩国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时人有云:“天下精铁,半出幽燕,半在韩!”

无论是生产工具,还是装备军队,钢铁都是必不可少的战略资源,是仅次于粮食的重要物资,在这个战乱频发的年代,从来不愁买家。

冶铁业为韩国提供了大量的财源,使得统治阶层无需对社会下层的汉人农户,征收过高税赋,即可养活一支相当强大的军队。反过来,这支强大的军队又确保了周边的那些邻居,不会因为眼红韩国的富庶而轻启战端。

古王朝修筑在韩国境内各处险要位置的关口、营塞,也被蜿蜒曲折的韩长城连接为一体,组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纵深防御体系。做生意的兴趣远大于开战的韩国,更是无意对外扩张开疆拓土。这个虽然不大,却十分强悍的国家,足足有十年没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了。

长久的和平时间与发达的冶铁业,在韩国造就出一批家资万贯的豪商。这些人当中既有从入侵的胡族部落上层贵族转化而来,也有汉人大姓根深蒂固的本土势力参与。持续的安定生活,使得双方的关系,不似其他国家的胡族和汉人那样紧张,大体维持了一个和睦的局面。

位于天下腹心的韩国逐渐显露出繁荣平和的景象,无疑是这个战乱时代中,至为难得的一片安定乐土。

黄河以北的国家大多使用幽燕地区,北燕、北齐等国出产的精铁。地理上更为靠近南方的韩国,随之将自身的贸易对象,选定在同样战乱频繁的南方诸国身上,因此地处九州通衢的高平,便成为了韩国精铁外销长江流域的主要转口商。

有鉴于态度不大友好的郑国占据着南阳郡,韩国出产的精铁不能走最短路线,从襄阳直接装船。只好绕路通过大别三关,再集中运输到随州和江夏两地,再行装船运往长江南岸的南楚、南唐等国销售。少部分则被高平本地的商人买下,就地加工成武器、甲胄,而后转手售出。

高平虽有能工巧匠无数,奈何境内发现的铁矿产量有限,而长江南岸的黄石铁矿,又被宿敌南楚牢牢把持在手中。对此心有不甘的高平,虽多次发动战争,却皆因南唐有意无意地扯后腿,多半以师老无功收场。始终也没能夺回近在咫尺的黄石城,所以目前高平钢铁唯一可靠的来源就是北方韩国,于是这个各取所需的合作模式,让双方一直都很愉快。

官方的友好气氛使得本就是邻国的高平与韩国,民间贸易十分活跃。即使遍地多如牛毛的流寇和山贼严重威胁着商路的安全,也同样阻止不了商人将本逐利的**。

当夜幕降临韩国都城,已然是城门将要关闭之时,一支姗姗来迟的商队气喘吁吁地到了关口。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壮汉,从年岁较大的一位老者手中接过一张文书,交到城门守军的手中。

身着皮甲,身材魁梧壮汉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赔笑说道:

“这位军爷,小的们是从高平国襄阳城来的商人。这一路大老远的绕路来一趟新蔡实在不容易,在路上不巧碰到劫匪,所以耽搁了时辰。这天确实有点晚了,还得请军爷您高抬贵手,通融一下!”

说罢,壮汉空着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掏出点什么东西,藏在通关文书底下塞到了城门守军什长的手里。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古王朝时期,要打发什长这种守城门的小官两吊钱足矣!可惜,这年头战乱不止群雄割据不说,就连各国铸造的钱币出了本国疆域也得老老实实按重量论斤计量,殊为不便。

通常情况下,民间的小额贸易一律通用布帛和粮食作为计价单位。只有大宗的跨国贸易,才会使用黄金和白银这些价值高昂的硬通货,作为双方最终结算的标准。

咦!感到手中的东西不似铜钱,守城门的什长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手中的这枚钱币。沉甸甸的份量,似月光般皎洁的色泽,精美的花纹图案,无一不在表述着同一个主题。这枚钱币并非人们日常所用的铜钱,而是以贵重的白银为主料铸造出来的银币。

财帛固然动人心,这位见多识广的城门官,在不经意间瞄了一眼手上的通关文书,却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通关文书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韩秋笙”。这个寓意文雅的名字配上七扭八歪的字体看起来好生熟悉。莫非什长眼前一亮,这份文书正是行伍出身的韩国大将军韩秋笙亲笔所书。究竟何方神圣够资格能让这位向来不喜外人瞻仰自家蹩脚书法的大将军阁下屈尊降贵,动笔亲自签署区区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试问,一般人如何能攀上大将军的门路,这个不起眼的商队后台老板不问可知,定然非富即贵。

城门官急忙将文书交还给壮汉,心中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把这枚常例钱还回去。忽然听得壮汉身后的马车中传出一位老者,那混合着咳嗽而略显含糊的声音:

“为何还不进城?”

貌似护卫的壮汉,向后深施一礼,而后转回身望着守门官,笑道:

“军爷,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看文书看得满头大汗的什长这才省悟过来,这个作白日梦的坏毛病,险些得罪了某些自己开罪不起的贵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什长顾不得再琢磨银币的事情,连忙招呼手下的军兵移开每天入夜后依例要摆在城门口的拒马,给这支姗姗来迟的商队,让开了进城的道路。

目送着这支神秘的商队消失在新蔡繁华街市的人流中,守门官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汗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故意大声说道:

“弟兄们,待会换班以后,我请大家喝酒!”

什长已经想清楚了,周游列国行商的这些大商家,不会喜欢随便得罪自己这种权位不高,却难免会偶尔用到的小人物,自家只管放宽心便是。自然,这话若是说回来,人家真要收拾他这种小人物,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平白无故地担惊受怕亦是无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还是好好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新蔡城内,南北走向贯穿全城的朱雀大街,两侧汇集着整个韩国显贵与富豪的宅邸居所。在这个清一色朱漆大门的朱雀大街中段,却蓦然出现了一座朴实无华的建筑。庞大而不加雕饰的建筑,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这王侯府邸云集之地,显得甚为扎眼。

两座高大威武石狮子把守的府邸门口上方高悬一块匾额,匾额上书三个金漆大字“耶律府”。

依照这间宅邸依据的形制规制,规模宏大装饰却十分简朴的宅第,正是韩国最大的胡人姓氏耶律氏中辈分尊长之人所居住的府邸。

暮色昏黄的夕阳余晖照射下,刚刚进入城中的商队,穿街过巷来到了这座耶律府的门前停下脚步。适才出面打点城门官的壮汉,快步上前叫开了耶律府的大门,紧接着商队众多的马车、牛车从被特地打开的侧门鱼贯而入,最后厚重的大门砰然关闭,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恢复了宁静。

“吴老弟,这次带了多少好东西过来?唉!你们襄阳临近蜀中,蜀锦可是便宜得叫人眼馋哪!可惜加了运费和关卡的赋税,便没多少赚头了。”

耶律府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位今年已经八十出头,年齿俱长的韩国宗正老大人耶律行衍。此时站在他跟前的人物也非泛泛之辈,乃是襄阳豪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人称老狐狸的吴道德。这位据称连头发丝都是空的精明人物,此刻也得乖乖地听着耶律老大人叫他一声老弟。

这年头做生意比不得太平年间,若非背后有足够的势力支持,任何人参与行商都是一桩危险的事情,往往会被连人带货一块吃掉,而吴道德便不同了。襄阳吴氏数百年前仍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地方小势力,可后来吴道德的爷爷眼力甚佳,选中了尚未发迹的高平节度使魏北行加以支持。

正如吕不韦所言,行商之利莫过于谋国者。当古王朝崩溃之后,掌控一方军政大权的高平节度使魏北行,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高平的最高统治者。整合原本高平节度使职权所辖的江陵、江夏、巴东、襄阳、黄石诸郡,自立为王,号令一方。

在魏北行身上先一步进行感情投资的襄阳吴氏,自然是水涨船高,顺理成章地被委以粮秣采买的特权。就此,吴氏一举成为了高平第一豪商世家。

吴道德之所以和耶律行衍关系搞得这么热乎,仍是为了打开韩国的市场。耶律老大人身为韩国皇室的宗正,掌管着族内的大小事务,就算韩国国君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没有这般够份量的买家,专营大宗贸易的吴道德,也很难将手中的海量货品脱手变现。

韩国对外输出的商品,主要是以马匹、精铁、武器、盔甲为主。至于韩国需要进口的东西,那就更多了。

铜、锡之类的金属自不待言,南方地区出产的茶叶、丝绸、麻布、鱼干、药材,尤其是维系民生不可或缺的盐,所需数量甚大。特别是韩国明令禁止生产以粮食为原料酿造的酒类,国内更是对此需求殷切。襄阳吴氏,正是高平资历最老的大酒商之一。吴氏与韩国贸易酒类的历史,长达数十载,韩国贵族消费的半数酒类,皆是都是出自吴氏酒匠之手。

听罢耶律行衍的调侃,吴道德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道:

“老大人不要挖苦晚辈了,近几年高平的生意可不比往常好做了!您也知道,我们吴家的粮秣采买特权被现任国主收回,新任的襄阳镇守使王植大人,更是看我们吴家不大顺眼,晚辈这个家主的日子过得也甚为艰难哪!”

吴道德的言语中虽是讲得凄凉,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悲凄的成分,足见这番话只是他争取别人同情的表演手段。能够坐稳韩国宗正的位子,耶律老大人决不是个无能的老糊涂。事实上,情况正相反,他是精明得可怕的老狐狸。只不过如今他的年事已高,自愿在家安享天年,不愿意再去朝堂上,耗费心血去与人钩心斗角罢了!

“呵呵呵呵,吴老弟什么大场面不曾见过。这次混入商队前来新蔡见我,想必也不是只想瞧瞧老头子咽气没有吧?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但说无妨!”

吴道德站起身到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二人对话,这才转回身来,缓步走到耶律行衍身旁,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一枚银币。银币的纹饰色泽,均与商队领头的壮汉送给守门官的那枚一般无二。

将银币递到耶律行衍手中,吴道德压低声音说道:

“前些时候,襄阳筑城在清理护城河淤泥,挖出了不少前代的五铢钱和金银器皿。这枚银币是用那些银器熔化所得白银铸造的,您老法眼如电,看看这银币如何?”

耶律老大人活了八十几岁,可谓见多识广,盯着掌心的银币亦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异神情。

如今天下纷乱,列国的币制更是一团糟。差不多每个国家都在筑行自己的年号铜钱,但是又大多都舍不得下大本钱。于是乎,大家就纷纷将前代的五铢钱熔了,而后掺入大量的铅等杂质,改铸成轻薄的劣质小钱。在这方面,南唐做得最为过火。

南唐所铸行的铜钱,其薄似纸,其轻若柳絮,又因督造铸钱的南唐户部侍郎姓沈,故此这些铜钱被百姓们称为“沈郎钱”。由此而引申将榆钱也称为“沈郎钱”,足见这种铜钱的糟糕程度,实在非同一般。

按说光是劣质的小钱倒也罢了,虽有贬值的嫌疑,平日里老百姓上街买东西,凑合着也能用。问题是一等到打仗,又缺乏军费的时候,列国往往会一窝蜂地筑行大钱,这可着实叫人有点受不了。最离谱的是北汉,居然一次就铸造发行了一当十万的大钱,总共五十万枚之多,票面总值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五百亿。

当然,其他国家也不乏此类铸行大钱补充军费的聪明人。闹到后来,干脆普天下的老百姓轻易都不肯用铜钱了,民间交易全部改为以谷帛计价。虽然这样买东西的时候比较麻烦,也总胜过被无限度的通货膨胀折腾。

这个时代老百姓,日常花销无非是开门七件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大项开支的粮食是自家地里种出的,土布裁制的衣服也是自家纺织出来的,全部属于自产自销的自然经济。也许少数生活富裕一点人家会上街买些水果和肉类,穿衣再买点丝绸就到头了,用不了多少钱,折合成谷帛计价也就是一个人便可扛着走的份量。可是商人与商人之间进行大宗贸易的时候,那可就碰到大麻烦了。

华夏最缺乏的就是金、银之类的贵金属,况且每次交易都要查验结算金银的成色,十分烦琐,又容易引起争议。各国使用的度量衡也不一致,作一回生意真是麻烦得要死又非常的不方便计算。天下的有识之士,无不知晓这种情况的害处,却苦于无有良法替代。

此刻,耶律行衍眯缝着眼睛,出神地望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银币。这个小东西,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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