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逃了班，算是几年来第一次越矩。

说起来也惭愧，虽然从回到东城到现在已经有小小三年，却还没仔细逛过。

这天大早我便出了门，原本打算按着前一夜查好的路线游历一圈，哪里知道眼花上错了车。想原路返回发现那一趟巴士竟然是单行线。

无奈之下将错就错吧。

结果这一迷路，到了夜里也没绕回去，于是只能逃班了。

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足足敲够了十下。

已经十点了么。我没有什么时间观念。

“让开！”

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幸好扶着了路灯。待站定了才回头，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婆婆，却健步如飞，拿着十字架，朝教堂的方向冲了过去。

“你们这些罪人！叛徒！鬼魅！怎能居住在上帝的行宫！”

停在教堂门口，她挥舞着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通明的灯火倾泻出来，一人走出那光明。

沐盐，那人竟是沐盐。

他抬头扶着额，捋了捋遮眼的刘海。

“他们白昼遇见黑暗，午间摸索如在夜间。”低沉的声音如同在唱诗，双唇开阖间，竟有如晨霭的魔幻。

“我借上帝的旨意诛杀你们！”老婆婆执着十字架冲上教堂的阶梯。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他动作奇快，不见怎样行动，就移动到了老婆婆身后，击中了她的脖颈。

没发出什么声音，老人便倒了下去，他一把扶住，抬眼看见了我。

我还在怔忡，应该打招呼么。然而此情此景，哪里适合风轻云淡地微笑挥挥手。

耳边忽然一道劲风，手刀狠狠劈在我的颈窝。

回身卡住来人的咽喉，一记扫堂腿将他撂翻，正准备使力拧了他的咽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腕。

“琉璃，停下来。”

有些魔怔了，我花了些时间才看清眼前的是沐盐，而手下挣扎这一个陌生的金发异国青年。

“松开手来。”沐盐掰开我的手指，青年连忙脱开我的钳制退到一边剧烈地咳嗽。

“他只不过是为了阻止你看到我做的事情。”支起肩膀，沐盐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你还好么，没事吧。”

借着他的手臂我重新站好，金发青年早已神色如常立在一旁。

“进去坐坐休息会吧。”他仍支着我，像是生怕我会倒下。

教堂里非常宽敞，灯火通明。四处都装饰着巴洛克式的华丽浮雕，花瓶镶嵌在墙腰里，插着新鲜的花朵。

“那老太太在做什么？”回想方才的情形，我实在有些好奇。

他扶我到前排坐下：“她是这片区的教徒，不知道怎么硬说我们是妖孽啊鬼魅。也许年纪大了糊涂了吧。”

“嗯？你和这教堂……”

“这座教堂由我执掌。”他接了下去，“为我的同族庇护。”

“同族？”奇怪的用词。

“上帝的子民。”他把手按在心口。“对了，你想看看我的收藏么？”

“收藏？”话题转得真快。

他顿时浮起笑意：“我就住在这座教堂的地下室，带你去看看我的收藏品吧。”不由分说，他抓起我的手腕。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拉着站了起来。

地下室的入口在主堂隔壁的小隔间里，门口装饰着鲜花，不仔细看几乎没察觉。

今日我着一条血红色的长裙，宽大的裙摆，扫过阶梯木质的扶栏。他一身黑衣走在我前面，掌着盏微弱的灯。

这楼梯不知有多长，四周渐渐凉了起来，我收了收胳膊。他却察觉到了这样的小动作，脱下黑色的外套，转身递给了我。

并不冷，这样的小动作，不过是同别人学的。但是我还是接了过来，披在肩膀上，同样有些凉的外套，仿佛他并不会发热。

往下稍微亮了些。狭窄的甬道里依稀能看见灯光。抬头，只能看到黑暗，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到了。”他吹熄了手上的灯，此刻已经是明亮堂皇的大厅。

有很多人，从大厅周围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混杂着各类人种，但皮肤却一致出奇的白皙。

“嘘。”沐盐轻嗤一声，人群又四散而去。

他们躁动的眼神让我有些许不安。

走到沐盐说的房间要经过一条很长的走廊，我诧异于地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世界。楼廊是一顺没有什么差别的漆黑的门。那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间目光游离瞟向沐盐身后的我。

冰冷的贪婪的，如同看着手中的猎物。

“就是这里了。”他停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玄色的门板上镶刻着金色的雕花，古铜色的把手，西式的风格。

如同梦境一般，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是怎样跟着他来到这个深辟的地方，毫无戒心，就像梦游一般。

“打开它。”沐盐扶着我的手，按在冰冷的把手上。

催眠似的口吻，我旋了下去。

昏黄的灯光顺着门缝蔓延出来。与家中喜爱的小台灯分明同是橘色，却显得那样诡谲，毫无温暖熟悉可言。

然而房内的陈设引入眼帘，我顿时明了这诡谲从何而来。

房间里的装饰一律为黑色，天花板上安装着射灯，正是那灯光的来处。而四周的墙上，安装着通透的玻璃柜，昏黄的灯光里，展示着的一张张人脸面具。在黑暗中，格外惨白。

“这就是我珍贵的收藏品。”他执起我的手，携我进入了黑洞。

他的双手，骨节分明，冰冷如同水中的玉。

“这些，都是在我生命中老死而去的面庞。”他隔着玻璃，用指尖去摩挲，“把他们放在这里，大概记忆也不会流失。”

定睛望向眼前的人脸，虽分辨不出性别，但着实，都是遍布着皱纹的苍老面孔。

“而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我手中终结。”

他脸上浮现着温暖美好的表情，在周围苍白面庞的映衬下格外安详。

“没有挣扎，温热的血液流进我的喉管。”他抚摸着玻璃，半眯着眼睛，“我留下他们最后安详的面容，就好像回忆里只有同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你同我说着这些，不怕我惊声尖叫着逃跑吗？”打量着这密室里陈列着的面容，我问他。

“你会么？”他绕到面前，托起我的下巴。

“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抬手去触碰他的面庞，薄凉如玉，“你很冷。”

“那么你心疼么？”他微微曲下腰，将手覆在我的之上。

真冷。

我埋进他的怀里。不同于过往那些活生生的**，他冰冷有如死尸。

“我没有心，怎么疼。”我抬首，他穿着着的纺织面料刮擦着我亘古不变光滑的脸，“而你没有心，怎么会冷？”

“要是没有心，我怎么会喜欢你？”

姑且算作一句情话，入耳时仍然有微甜的感觉。

“因为你还剩灵魂，”我攀着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脸颊，“MyVam~pire。”

他呼吸一促，又立刻释缓下来：“哈，他们在白昼遇见黑暗……”

“午夜摸索如在夜间。”我和了上去。

我的嗓子不像樱桃那么娇嗔尖细，有些沙哑和低沉，和他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些类似大提琴的交响，在这样黑暗的空间里共鸣，交织出属于怪物的旋律。

“Monster。”我咬着唇，小声的调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