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比平时有些晚了，夜里贪杯多喝了些，便连走路也懒。在店里半躺着休息了会，出门拦了辆TEXI。靠着车窗一没留神，这无良的司机又绕起路来。车子开上了东湖大桥，突然之间有股异样的感觉袭来。

我是天界的宝物，自然能够感觉到这绝非凡人能够散发的气息。叫停了汽车，我走下桥，去了湖边，想找鱼精问问是怎么回事。

湖面很平静，但是隐隐却有什么奇特的转变。我瞄见了一片肮脏的白色，定睛，竟然是沾血的麻袋。

天啊，那帮白痴，把樱桃丢进了湖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大概这股异动，是鱼精终于找到了替身。

我弯腰坐在湖边嶙峋的石块上，等着新的樱桃爬出水面，等着我的同伴。

这座城市叫做东城。其实过去我是来过的，大概在两百年前。

过去东城还是叫东城，只是景观同现在完全不同。整个城市散发着垂死挣扎的华丽和骄奢。在阳光下散射着五彩光芒的瓦，和街头行人斑斓的腐蚀，像是新鲜水果刚开始腐烂时的鲜艳色彩。那时我也不孤单，因为找到了那样一个人。木讷，少言，不解风情。无论我怎样都弄他，也不会有预期的反应。

这让我很挫败，但我并不气馁。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取悦他，直到他开始展露笑容。

正回忆到深处，湖面开始不安定地波动。我收回思绪，看着水里走出来的生物。变形的脑袋和扭曲的四肢，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从水里渐渐露出来。

咔哒咔哒。

我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然后看着“樱桃”缓缓迈动她不自然弯折的腿，朝我缓缓走来。她全身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摔扁的脑袋开始隆起，蹭褪的头发也疯长了出来。在原本浅栗色的头发里，黑得特别扎眼。

“啊……”她开口想说什么，却被自己声音吓得愣了愣。

“HI。”毕竟也算是认识的人，无论是鱼精还是樱桃，我决定先打个招呼，经过现在的气氛十分不对路。

“你是……你是白天的……？”她不熟练地操着樱桃的腔调，听起来怪模怪样的。

“琉璃。你叫我琉璃就好。”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好如初，只是衣服湿透了，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有镜子么，我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揪着自己的头发，抚过脸庞。

我从包里掏出递过去，她理好了头发，才终于接过。

樱桃这一摔一泡，脸上原本覆盖着的厚厚的妆容早已洗得一干二净，露出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光滑有弹性的肌肤。

“还不错。”她抛回了镜子，“让我想想，这个人，”她指了指自己，“是叫做樱桃吧。”

我点点头。以前听过，鱼精在附身以后，会继承亡人的记忆。

“运气真好，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捂嘴笑了起来，举手抬足间带着几分妖娆妩媚，可见两百多年前也不是个正经姑娘。

“终于，回来了。”她伸手撑了个懒腰，“喂，你。送我回去吧。”

“嗯？”虽然预期确实准备带路，但是她这样的口气让我有些不快。

然而她浑然没有在意，开始自顾自地叙述：“知道么，两百多年前我是这东城的花魁。城里的男人们为了见我一面都一掷千金，我还能够挑拣。现在这身皮囊，比我当年可是差多了。”

“……”两百年前的花魁，早已经不知道过气了多久。记得那时东湖边有数十家艳楼，每一家都有头牌姑娘，谁知道眼前这位是哪位。我走到路边，试图拦下一辆TEXI堵住她的嘴。

“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停下的不是TEXI，而是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

“啊？”顺着摇下的车窗，我看到一张还算是清秀的脸，声音也是极好听，不过大半夜的，能停在一个街头陌生女人前，估计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胚子。“不……”

“琉璃，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嘛。”能够将樱桃本来就很嗲的嗓音把持到*蚀骨高度的，恐怕也只能是她了，“只是客官，人家身上有些水渍，唯恐弄脏了你的东西呢。”鱼精将一只手搭载我肩上，身体宛若无骨似的倚在车旁。

“没关系呢。”男人只是笑了笑，微微后仰打开了车门，“车座后面有毛巾，先擦干了别感冒了。”

鱼精扭着她纤细的腰钻进了车里，无奈之下，我也只能附身。

“等等，”男人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坐到前面来吧。”

前面。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副驾驶。看了看贵妃醉酒姿势的樱桃，好吧，我还是坐那里比较好。

这个男人的车里弥漫着一股薰衣草的味道。

房间里的熏香一直也青睐这样的香味，不浓郁，而隐约有一种刚拆封的电子产品的味道。

“你好，嗯，我叫商季。”他突然开腔，在静默的车厢里如同一声炸雷。

“我……”

“我叫樱桃，她叫琉璃。”鱼精突然扑上来，巴在驾驶座后面，“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名字的，你想知道么。嗯？”

他手上的方向盘歪了歪：“小姐麻烦你坐好。”

樱桃只能依依不舍地半躺了回去。

“琉璃？”他问。

我点了点头，也没在意他看不看得到。

“知道么，你的长相特别像上古的一尊女神。”他说，语气里带着笑音，“刚刚在街上，我还以为自己撞神了。”

“上古的女神？”我心里噔了一下，现在这样的社会还能有人记得素离的模样，真是难得，“那些我都不太清楚。”

“家父是考古的，家里有很多老旧的书籍，我小时候就喜欢窝在书里。我记得，那尊神似乎是叫……素离？她是掌管惩戒的上神，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气，处刑的方式千花百样，其中，以车裂最为有名吧。”

我只是笑笑，之前已经说过了不清楚，此刻要是同他交流岂不是露馅了。

“啊，对不起，我一讨论起这些问题就太入迷了。”见我不搭腔，他终于转换了话题，“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这块治安也不太好的。”

“我下班，路过而已。”

“下班？这么晚。”他瞟了一眼车上的时钟，此刻是凌晨4点。

我从包里掏出名片：“欢迎到我们店里。”

他腾出手结果名片，只是一眼就愣了愣：“夜总会？你？”

“不器用的在下正是女公关。”我倚着窗口，好笑地看着他脸色的变化。世人最是好笑，满口仁义道德，然后红灯区却总是熙熙攘攘。

接下来的半程商季再没开口，我揣测着也许他心里正在懊悔怎么会将女神比在我这样肮脏低贱靠卖肉为生的女人身上，或者在惋惜他的坐骑。但是这些有与我何干？

“到了。”

他应声停了下来，脸上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鱼精开门下了车，回头给了商季一记媚眼，无奈他却完全没看那边。

我从包里掏出张一百，放在座位前的平台上：“今晚多谢了。”

他被我弄得措手不及，然后反应过来我已经狠狠地关上了门。

请你自由地讨厌我吧。我在心里默念了这句话，于是觉得自己很潇洒。鱼精站在小区门口，朝这边张望着。

“樱桃住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我先回去了。”随意同她打了声招呼，我只想尽快脱身。原以为樱桃已经很讨人厌，没想到鱼精更让人厌烦。

“?，你等等。”她扯住了我的衣服，“你就这样把我丢下？好歹我也是你捡回来的，怎样你也得负责吧。”

“哈？”莫名其妙的逻辑，“你要怎么负责？”

“我想去你那。”她松开手，环着胸，“这个人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

你会后悔的，我冷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