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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落》二十五年待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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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中原地区。

人民解放军的气势锐不可挡,在关外取得胜利之后,一鼓作气,剑指中原。内战之初还有过拉锯,但不久,国民党方面的形势就急转直下,此时,多是大势已去。

八月三日,湖北临江。

夜色笼罩之下,这座城市显得异常的静谧。

看似静谧。

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第一兵团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此时,司令部一个小院的房间里,有位高大挺拔的中年人,身上只穿了件短衬,叼着烟斗,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窗棂,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目光有些飘渺。

这个人,就是现任湖北省省主席、湖北省绥靖总司令兼保安司令、华中剿总副司令兼临江警备司令,第一兵团司令长官,陈怀远。

陈怀远,字在峰,生于光绪三十年,湖北临江人。自20岁起参加东征,26岁少将,29岁中将,44岁上将。曾春风得意被蒋招婿,也曾顶撞领袖被削兵权。嫡系出身,带过杂牌,领过地方军,可以说除了伪军什么军都呆过。屡立战功却屡受不公平待遇,在**内部数度沉浮。如今蒋桂双方谁都不放心把坐镇中原的这等“肥肉”让对方抢走,两相扯皮,却把正郁郁不得志,借口在南京养病的他推上了风口浪尖――陈怀远是黄埔一期,天子门生,蒋对他放心。另一方面,陈怀远受过万荣举的恩惠,在他备受蒋的打击的时候,万对他伸出过援手,万以为这次他会跟自己走。

可他究竟会选择跟谁走呢?

梁冬哥看向陈怀远的目光,饱含有太多的感慨,关切,牵挂,以及……紧张。

初九的月亮半边满,夜沉如水,月华皎然。房间里没有开灯,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杵着。你看他,他看月亮。

还是陈怀远首先打破了沉默:“冬哥,明天,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司令,明天只是今天的结束,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梁冬哥纠正道。他不想陈怀远生出这种消极退避的念头――陈怀远是他心目中的大将军、大英雄。如万荣举所言,虽然国民党大势已去,但这种时候,以他陈怀远的能力,放手跟解放军大打一场,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如今他肯为了两湖百姓免于战火而起义,是大仁大义之举,**方面对此也是积极鼓励和推动,保证起义后一切待遇不变,断没有让他从此退出军事舞台的道理。

“嗯,新的开始。”陈怀远轻松地笑出了声,“冬哥,你别这么紧张。我信你,也信**。再说,到了这种关头,我就是想退,也退不了了。”

梁冬哥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怀远,见他仍站在窗边吞云吐雾,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但梁冬哥一时也想不到他在纠结什么。能说的能谈的,事无巨细都说过了定好了,所有的条件都很公平甚至很优惠,优惠到不少党内同志都认为陈怀远借着一个省主席和兵团司令的空壳子在跟解放军漫天要价,因而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最后还是梁冬哥连同吴少波、夏铁和顾云实他们一起,用“统战”的理由把这些声音压了下去。

梁冬哥了解陈怀远,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也拿不准,陈怀远究竟打算以后怎么做。

“之前你一直在为我各处奔走,没空静下来好好说话。”陈怀远又说话了,他伸手撑在窗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今晚就我们俩,我只想问一句,冬哥,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我?”

梁冬哥很意外,完全没料到陈怀远这种关头了还在想这事。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又生出种难以名状的感情。

“司令,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可以直说。这么多年跟着司令,我是**没错,但我待司令的心是真的。”梁冬哥诚恳地回答道。陈怀远在五天前已经因为国共特工的事情闹过一次别扭说不干了,他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出什么意外。

“你真的没有瞒着我的事了?”陈怀远转过身,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梁冬哥,“一点都没有?”

梁冬哥这下可算是没脾气了。什么叫一点都没有?这种一口把东西说绝的东西太容易挑刺了。梁冬哥知道这种话不能说绝,只得耐着性子讲:“在推动起义的事情上,真没有什么瞒着司令了……”

“那其他事情上呢?别跟我绕弯子,我就是要知道,你怎么入的**?怎么就潜伏在我身边?怎么就知道推着我起义?我听那个吴少波还叫你什么天舒,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陈怀远终于达到目的,抓住机会连珠炮似地发出一堆疑问。

“我……”梁冬哥抿了抿嘴,一脸急切地望向陈怀远,想着怎么简洁明了地讲清楚前因后果。

“不着急,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现在就我们俩,你可以慢慢说,我听。”陈怀远从窗边踱步走到沙发边坐下,把烟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梁冬哥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十几年过去了,沉淀的往事和情愫都太多,一时间思绪绵延,竟不知从何说起。少年时的志愿,后来的阴错阳差,内心的挣扎,亲人的故去,患难时的不离不弃……他明明是从38年开始跟着陈怀远的,却仿佛从上辈子起就已经跟他在一起了一样。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夜风寒凉,梁冬哥见陈怀远的衣角轻微的动,担心他着凉,拿了军外套走到陈怀远身边坐下,给他披上。

“冬哥,你别这样。”陈怀远一声叹息。

梁冬哥顿住,若有所指:“司令是想在今晚做个了结,弄个明白吗?”

陈怀远深深地看着那双与他对视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截道:“我只是想明白,不想了结。”

“那司令想我从哪里开始讲起?”梁冬哥认真问道。

“你……先说说你怎么入的**吧。吴少波说你在央大的时候就加入**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央大那里,总归是南京政要经常遛弯的地方吧?”

“是,当时确实是在蒋介石的眼皮子地下入的党……这其实也没什么。”梁冬哥坦然道,“九一八以后,央大的同学们组织了学生抗日救国会,我入学后就加进去了。在救国会里认识了几个进步分子,香雪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梁冬哥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在救国会里经人介绍,逐渐跟**人有了接触。但我当时因为父亲在民国政府里有权职,虽然很向往,但并没有加入。35年年底的时候,同学们声援北平,可举行的两次游行都被镇压了,我这才下定决心,秘密加入了**。入党的时候用的是梁天舒这个名字,是我给自己起的……那个时候,司令估计正在陆大①的课堂上睡觉。”

“你知道我那时候厌课……那三年里我错过了不少大事啊。”陈怀远感叹了一句,接着问,“那后来呢?怎么想到要潜伏在我身边的?我自问是中央军里的杂牌,又是个刺儿头,没什么情报让你递吧?况且四平之前,我对老头子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我就不信你们那时候就想着把我策反推我起义了。”

“那时候真没有想过推动司令起义。一开始别说推动起义了,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当地下党。”梁冬哥摇头道,“其实我毕业不久就跟组织失去联系,撞到司令也是偶然。我是进了预五师之后,才重新跟组织联系上。联系上以后,我申请去延安,但后来组织决定让我留在部队潜伏下来,尽力推动部队抗日,同时,也为了万一蒋介石背后动刀的时候可以后发制人。”

陈怀远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梁冬哥以前对他好都是因为任务,接着脑子里又冒出尚际方、沈辞峰、宋仁、楚香雪等人和梁冬哥之间的交情,顿时心绪翻腾,忍不住讽刺道:“原来你跟了我十多年,算计了我十多年。”

“司令这什么话?”梁冬哥一听这话,急了,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上司喜欢钻牛角尖惯了,放在平日里也会慢慢解释。但这几日梁冬哥的神经一直紧绷,加上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陈怀远想不开这类问题,于是一时间没绕过弯来,竟也跟着较起了真,三分着急两分气苦,还有五分是委屈,“是,我是那边的人,跟司令三民主义的信仰不同,这难道就说明我跟着您抗日不是真心的?坚守九江的时候,驰援桂南的时候,治理乾定、接防川南的时候,还有远征滇西的时候,难道我都在算计司令?”

梁冬哥越说越急,越急越气,越气就越是情绪上涌:“哪怕是抗战结束后,司令在东北对阵四野,我眼睁睁看着同胞兄弟们自相残杀,一边是我的同志,一边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士兵,我也只恨蒋介石发动内战,不曾恨过你……”血战四平一直是梁冬哥心头的阴影,此时说起,眼前仿佛仍是一片血红,竟不禁鼻子一酸,声音涩然。

陈怀远被梁冬哥这么一堆话砸得有些蒙,又被他一双泪眼盯得慌了手脚,脑子转过来以后恨不得扇自己俩巴掌,明知梁冬哥的心意,现在自己却说这种话跟他置气。于是忙站起来压着梁冬哥的肩膀把人摁坐回沙发上:“你别,唉,我知道你的难处,也就这么一说……好了好了,有事坐下说,怪我,都怪我说话不周全。”

陈怀远挨坐在梁冬哥身边,想要伸手要拭去他的眼泪,可眼泪只在梁冬哥的眼框里打转,没有落下来,伸过去的手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梁冬哥含悲带怒,陈怀远又惊又愧。两人就这么在沙发上对视着,窗外蝉鸣声声,屋里气氛僵直。

最后还是陈怀远没忍下心,侧过身,伸手揽过梁冬哥的肩膀,一把拥住了他。

陈怀远轻拍了两下梁冬哥的背,在他耳边柔声哄劝道:“都过去了,冬哥,没事了,别想了,啊。那时候是我不对,参与内战,罪孽深重。”

说话间,陈怀远感觉到有双手轻轻地回拥住他,耳边传来梁冬哥带着鼻音的轻语:“司令,不怨你,那时候也是各为其主,不是你的错……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时候提这些。”梁冬哥说着,下巴枕在陈怀远肩上,轻蹭了一下,安静地闭上眼睛,“明天,临江,还有整个湖北,就要和平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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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陆大,即陆军大学的简称。清朝末年,为满足当时培养国家高级军事人才的需要而设立。注意陆军大学跟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旧名黄埔陆军军官军校)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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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和谐,为了同人,请大家忽略某些地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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