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开始，下起了大雨，中间还夹着此起彼伏的雷声，那低沉的轰隆声，象猛兽喉咙里喷薄欲出的咆哮。薄荷被一阵巨累震醒后，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听着一阵阵的雷声，从地心深处，翻滚而上，然后再半空中猛地炸响，震得整个天地都匍匐在它的淫威下，颤抖不已。
雷声中，殷阳?依然睡得香甜，时不时砸吧嘴巴，发出几声带笑的含糊呓语，象对谁撒着娇。
天黑沉沉的，好像有人把墨汁全倒在了天上。虽然是大白天，办公室也不得不打开灯。
一男一女两个上访户坐在楼底**的台阶上，仰面朝天，又哭又喊，几个保安跑过来，拽着他们，忽而声高忽而声低的劝说着，不一会，信fang办主任带着几个人也匆匆忙忙的赶到了，一群人站在台阶上，四面八方的围住了他们。
“好像以前见过这两个人。”薄荷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说：“不是第一次上访了。”
“老上访户！”周副处长伸头看看说。他是过来找薄荷一起起草来年的工作方案。
“真是上访成习惯了。”周副处长说：“是不是不上访就没事可做了？”
“如果没有承受不了的苦，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千里奔波、饥寒交迫、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处上访？”薄荷叹息一声说。然后，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有些兴奋的对周副处长说：“对了，国家提出开展‘温暖与关怀’活动。我们围绕这个主题，针对上访最多的几类人群，设计来年具体的帮助和关怀工作方案，行不？希望能对他们有一点点帮助！”
“这个主意好。”周副处长由衷地点头说：“据我了解，这几类人群是手术并发症人群、。。。。。。困难户人群。。。。。。还有。。。。。。”
“独生子女死亡户。”薄荷说：“他们很可怜，唯一的子女意外死亡后，留给他们的，不光是心里无法平复的伤痛，还有老了后无依无靠。。。。。。”
薄荷和周副处长绞尽脑汁，不一会就设计出了二十多个帮扶办法。这时，大楼的台阶上已经悄然无声了。整个世界一片安宁，只剩下大雨倾注的单调的“哗哗”声。
电话忽然响了。薄荷接起，是一个声音沙哑的女音。
“我找薄荷。”
“我就是。”薄荷说：“请问你是。。。。。。”
“小妹，我是伏姐啊。”电话里的女人说。
“伏姐？”薄荷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啊？”伏玲笑着说：“真让姐姐伤心。我是伏玲姐姐啊！”
薄荷一楞，迟疑地喊了声：“哦，是，伏。。。。。。姐。。。。。。”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们好久没见了啊。”伏玲笑得咯咯的：“小妹，我很想你啊。”
“我。。。。。。”薄荷想婉拒：“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久没和你联系？你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呢。唉，一言难尽啊，晚上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伏玲说：“晚上7点，我在神天宾馆三楼凯旋门包厢等你啊。
挂上电话，伏玲的笑声仍久久的，在薄荷耳边徘徊回荡，象一缕阴魂，飘摇不散。
大雨一直在下，大街上到处是一洼一洼的积水，汽车开过，轮胎两边便腾起几尺高的白色水浪，惊得行人如鸟兽，慌慌忙忙，四下散开躲避。
薄荷赶到酒店时，天已经黑尽了，一行行路灯孤零零的亮在黑沉沉的雨幕里，神情疲惫，无精打采。顺着酒店旋转门进去，扑面而来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色：大灯如炽，暖风融融，到处是红艳艳的芙蓉花，还有一盆盆精巧的蝴蝶兰，整个酒店大堂里，象飞满了粉色、白色、紫红色的蝴蝶，春意盎然。墙角、电梯口的滴水观音和发财树，也枝繁叶茂，翠绿如玉。
伏玲坐在包厢里，脸冲着门，言笑晏晏的和一个人说着什么。看见薄荷进来，她非常高兴地站了起来。那个人也笑着回转身子。薄荷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诸厅长！”
诸厅长笑微微站起来，帮她拉开椅子，说：“小薄啊，怎么见了我这么吃惊？”
薄荷刚要回答，伏玲笑着抢先说：“当然吃惊啊！连我刚才一见你都吃了一惊呢。诸叔叔，你知道不，这件蓝色夹克真的适合你，你今天是整个酒店餐厅里最帅的，比电影明星都帅，而且，好像只有三十出头呢！我连‘叔叔’这个词都喊不出口了。啊，对了。”伏玲猛的想起什么，笑着大喊：“我是不能喊你‘叔叔’啊!我得和薄荷一样，喊你‘哥哥’才行，不然，她喊你‘哥哥’，我喊你‘叔叔’，我不成了薄荷的侄女了？”
诸厅长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穿着红色绣花旗袍的服务小姐，蝴蝶般在包厢里穿梭，不一会，酒菜就全部上齐了。
伏玲殷勤的站起来，给诸厅长和薄荷倒酒。薄荷推拒说：“伏姐，我不会喝酒。”
“酒有什么会喝不会喝的啊。”伏玲笑着说：“我们三人多难得一起喝一次酒啊，今天不醉不归！”
“小玲子，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能喝酒啊！”诸厅长笑着说：“要是我让你喝了酒，姜黄肯定会找我拼命的！你啊，坐在这，看着我和薄荷喝就行了！”
“那好，诸。。。。。。哥哥，”伏玲笑不可支的说：“薄荷是我妹妹，今天我让妹妹代替我，多敬哥哥几杯吧。”
诸厅长端起杯子，笑着对薄荷说：“来，我敬你，小薄，非常优秀啊，前途无量！”
他一扬脖，喝光了杯中的酒。薄荷犹豫了一下，也喝光了手中的酒。
“小妹，姐姐敬你。“伏玲重新给他们到上酒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对薄荷说：“谢谢你那时帮我照顾姜黄。”
薄荷脸色一暗，不肯喝酒，冷淡的说：“那是我应该做的啊。我们是同事。”
诸厅长赞道：“小薄不错，有情有义，这样的人，现在太少了。小玲子应该谢，小薄也应该喝了吗，毕竟是你玲姐姐的一番心意。”
不知不觉，薄荷就连喝了好几杯。诸厅长关切的给她夹了一些菜。他一边留心照顾薄荷，一边和伏玲聊天，主要是伏玲在向他诉苦，说她一直有病，所以，结婚这么多年，和姜黄怎么努力，都没怀不上孩子，姜黄带着她访过很多医生，她喝过的中药比酒店游泳池里的水都多。车祸以后，姜黄很担心自己丧失生孩子的能力，要孩子的心情更加迫切，天天计算她的排卵期，一到那个日子，两人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千辛万苦的怀上了。。。。。。
诸厅长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你爸爸一说起你们的恩爱甜蜜，就高兴得不得了，嘴都合不拢。。。。。。。”
伏玲又笑着说起怀孕以后，姜黄是如何心疼她，体贴她，每天饭菜都端到床边，就差没一口一口喂她，天天晚上给她端热水泡脚，还时不时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说只有当妈妈的开心了，孩子才会长得健康漂亮故事。。。。。。
诸厅长笑着举杯说：“来，小薄荷，我们一起给你玲姐姐敬酒，祝他们夫妻恩爱，生一个健康漂亮的大胖小子！”
薄荷笑着端起杯子说：“一杯怎么够啊，敬六杯吧。六六大顺啊！祝你们！”她一口气喝了六杯。琥珀色的酒液象火龙一样，从她的喉咙直窜而下，她的五脏六腑象秋天枯黄干燥的草地，“蓬”的一声被点燃，熊熊的烧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摇摇摆摆的，象漂浮在太空中。
“小薄荷，你该敬我一杯了吧。”恍恍惚惚中，薄荷听见诸厅长在耳边说。
“好啊。”她笑着端起杯子，冲着声音过来的方向，高高举起，说：“敬你啊！”
她仰脖要喝，手却被人握住了。
“敬我什么啊？”那个人凑到她耳边笑着说。
“敬你。。。。。。我尊敬的领导。。。。。。”薄荷觉得舌头有点不听使唤。
“光只有尊敬吗？”耳边的声音喋喋不休：“没有别的感情吗？喜欢我吗？”
“。。。。。。喜欢。”薄荷觉得手腕上被那人握得滚烫的，很难受，不由使劲挣了挣手腕。她只想赶快把酒倒进喉咙里，因为身体好像快被烧干了，象久旱无雨的大地，裂着缝，渴望着酒液的浇灌。
“仅仅是喜欢？”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诱惑：“有没有一点爱？”
爱？她一阵恍惚。
多少个夜晚，姜黄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我爱你。”转过头，却缠着另一个女人造人，给另个女人洗脚。。。。。。
她忍不住想笑，心里却早已经泪流成河。
“爱？”她笑着说：“怎么不爱呢。爱吧爱吧，爱死吧。。。。。。”
手腕上压力顿消。她一阵轻松仰头，一边笑着，一边把酒倒进喉咙里。
伏玲悄悄把房卡递给诸厅长，说：“1318房。”
然后，她站起来推门出去，包厢门在她身后沉沉地关上。
酒店轻扬的背景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由优雅的钢琴曲换成了悠扬的流行歌曲，一个很有磁性的男音哀伤的低唱着：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爱你爱到无路可退
快乐伤悲都无所谓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爱你爱到掏心掏肺
希望你也真心相对
只要有你我就安心
这一辈子都不后悔”
歌声在酒店广阔的厅堂里，水一样，缓缓地漫延流淌。
伏玲掏出手机，拨了姜黄的电话。
“老公，你过来接我一下吧。我肚子突然很痛，外面雨又太大了，我怕摔跤。”伏玲说。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姜黄平静地问。
“乾坤酒店。”伏玲说：“我和同学在这里聚会。刚散了。我在三楼过道里等你啊，你快点来，肚子痛得受不了了。”
伏玲轻轻推开包厢门，诸厅长正一手端杯，一手揽着薄荷的肩膀。
“干了吗？”他笑着问她。背景音乐像决堤的洪水，杀气腾腾的漫过伏玲，沿着敞开的包厢门，奔涌而入。
“等一等。”薄荷伸手挡住诸厅长递过来的酒杯，歪着头仔细听了听，说：“你听这首歌，真熟悉啊。”
她情绪很高，大声笑着说：“是谁在唱歌？啊？不准唱。这歌是骗子！全是。。。。。。骗人的！哈哈。。。。。。真有趣！”
她大着舌头说着笑着，眼睛里却越来越悲伤，隐隐有泪光闪动。
“不准唱不准唱！”诸厅长附和着说，用眼神示意伏玲赶快关上门。然后他握住薄荷的手，温柔地说：“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吧？”
“好。”薄荷温顺的点点头。她右手端着杯子，勾住他的脖子，脸凑到他的脸旁，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她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柔柔软软，似微风拂过，风里带着几许甜甜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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