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易小木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窗外是灿烂的阳光，灼灼地开在她的眼前，这种景象一次次的令她吃惊，但是显然她无权拒绝它。司小姐从外面进来，一脸的晦色，刚才她去厅里接了一个电话，也许这个电话令她不开心，易小木知道她正筹钱回家一趟，这办起来并不容易，那些个男人能躲就躲，逼急了，她也会在电话里发火，“不就是一张飞机票吗？我有办法的”，其实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她总是嘴巴硬。

“小司，你为什么不能脾气好一点？”易小木总是想不通她，难道那些个男人看你发火就会乖一点吗？她有点歉疚：“我控制不住。”然后她对着镜子描摹眉毛。

外面是房东的庭院，房东阿姨在庭院里的吊床上晃悠，旁边是一棵海棠，阔大的叶子涮下斑斑点点的碎金光，房东阿姨翘手翘脚地在摇晃。司小姐在那吊床上看过许多岑凯伦的书，五角钱一晚，书摊上租来，易小木也看，但她爱看湄湄小姐的一些描写小女人大男人的俏皮东西，或者一些大男人爱得死去活来的东西，而这些个内容不容易在书摊上一下子就找到它，但她有耐心，她总能从一大堆皱皱巴巴的书架上搜索到它，然后长久沉浸在男主人公爱的痛苦里，虽然她一点也不明白男主人公的痛苦，但是她爱这种成熟的痛苦，眉宇间的忧伤令人心碎，也许她应当问司小姐，为什么书中的男主人公总是喜欢一无所知的小女生？

想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大男人来疼惜她，只是因为那时要求恋爱的双方年龄相当吗？至少现在没有人在乎男女年龄了。

司小姐自然不会回答这类无聊的话题，她筹钱的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有一个国土局的男士愿意给她买一张飞机票，有一个据说是公司里的总经理抽空陪她逛了半天街，临走那天早晨她收拾的土特产全是那半天街的成效，她对易小木说，这一次去了，以后几年都不用回去了。

很多时候易小木常常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司小姐，她不了解她，也许她也并不想了解她，司小姐的过去，手腕上的疤痕，一定要回家一趟的心意，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时光，她忧伤的目光隐约透露出她的心意，你不用去探究它，因为那已是结痂的疤痕。

房东阿姨要起新房子，照规距请风水先生来测风水，那时候司小姐还没有从家乡回来，房东阿姨在房里嘱咐易小木：“你悄悄地过去，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要说，他会说的。”易小木知道房东阿姨是为她好，她不希望她拿钱出来，风水先生有一张黑瘦的脸庞，他坐在石阶上看易小木：“这位小姐的眉毛长得好呀！”“眉毛长得好有什么用！”易小木有点气愤，“当然有用啦，眉毛代表祖宗，说明祖宗会庇护你的，女人最要紧的就是生龙生凤，你的儿子不得了啊！”易小木茫然地看着前方，前方是房东的一个厨房，旁边的石池里用烂黑木板盖着，里面养了三只乌龟，其中有一只乌龟还是房东阿姨生大儿子时养的，生产的那个晚上，这只乌龟伸长了脖子吼，在乌龟的吼声中房东阿姨挣扎着生下了大儿子。于是她给儿子取名叫“龟生”，是为了纪念那晚乌龟的吼叫。

“我也会得到象龟生这样一个聪明俊秀的儿子吗？”当司小姐从家乡回来的时候，易小木还没有从风水先生的话语里清醒过来，“可能吗，可能吗？”她用一种冷酷的目光看着易小木：“那你以后就留心仔细找个男人嫁了。”她不相信易小木真能嫁了，易小木也不相信自己真能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