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我差不大的少年，从后车窗里探出了头，直勾勾的瞧着我藏身的角落，嘴角藏着笑意，过了会儿，又把视线扫向了天空，发起了呆；车里的男人在唤他，男孩这才漫不经心地瞄过我最后一眼，抹着一丝微笑，口中答应着，又缩回了车里。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肺部存储的氧气根本无法提供我站立起来的动力，磨蹭了好一会儿，我才扶着墙根，立起身来，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车站走。“我的妈妈去当别人的妈妈去了，她去攀高枝去了，她不再爱我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只是，这样的滋味为何要让我来品尝？”

一天一天的浑浑噩噩中，老爸早已变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不再和我说一句话，哪怕我是做好的饭菜，喊他来吃，他也是如同游魂般的飘来，吃完就又猫进了黑暗，不吭声。

经常，我得忍受着寒冷在水槽边洗碗筷；经常，我得缩在被窝里找寻着童年的回忆；这些，老爸也从来不过问，我们只是互相过着各自的生活。

开学后的成绩可想而知，我都懒得去理会。有那么几天，老爸突然用一种困兽般的眼神盯住我瞧，像是在揣摩着什么物品，看的我浑身起毛，害怕再回家，为了躲避必须忍受的这一切，我学会了和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们一起闲晃，往往都是玩的很晚，才敢悄悄地摸回家。

直到某天的早晨，我刚想背起书包去上学，爸坐在冰冷的饭桌前对我说道：“小雨，今天你不用去学校了，跟爸去趟医院。”

“爸，你哪儿不舒服吗，先吃点药吧。”

“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带你去医院。”

“为什么？”我诧异的看着他：“我没有生病啊。”

老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狠命的盯住我：“必须得去，一定得去，去了我才安心。要不，我睡不着！”

我被他的眼神吓坏了，抖索着点着头：“爸，你别拉我了，我去还不成吗。”

爸松开了我的手，又替我揉着手腕，木讷的望着我：“只是抽点血，小雨，你别怪爸爸。”

到了省医院，一连抽了好几管子的血，爸也抽了，医生只是从窗口丢下一句话：“下个星期再来拿报告。”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回到了家，吃饭时依然无语；我知道，爸是因为妈的事迁怒于我，所以尽量的不去惹他；而且，我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种透明的隔膜在增厚。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那是个阴郁的午后。

我放学回到家，见老爸还是呆坐在那里。就知道晚饭又得靠我做了，正准备去淘米。

爸突然喊住我：“小雨，你过来，爸有话跟你说。”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老爸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我了，听见他唤我，我自然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

“小雨，你的妈妈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她不仅伤害了我，也害了你，你知道吗？”老爸的眼神在我的脸上转悠了半晌，才蹦出了这么一句。

“爸，你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嘟囔着。

“小雨，爸就是要告诉你，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女儿，是姓王的，你知道吗？”他用异于平常的语调激动地说着。

“知道啊，我本来就是你的女儿啊。”我奇怪地看着他。

爸爸不再回答我的话，只是抱抱我，然后平静地说：“今天，不在家里吃了，我们买点好的，上奶奶家吃去。”

在奶奶家，望着老爸和奶奶笑眯眯的样子，望着老爸帮奶奶夹菜的样子；我的泪都快掉下来了，（爸，你已经很久没有温柔的和我说过半句话了，你知道吗。我也是你的亲人，我也想你如从前那般的爱我，没有妈妈，还有我啊，我保证会给你争气的。爸，快振作起来。我们以后互相照顾，相依为命，不是一样吗？）

席间，老爸只是和奶奶不停地说着小时候的故事，完全把我撇在了一旁，我只得默默的吃着无味的饭菜，默默的瞧着他们的欢乐。临行前他还向奶奶行了大礼，跪下磕过头后，才走的。

到了家，爸爸异常温柔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小雨啊，帮爸爸端盆热水来，洗洗脚。”我答应了一声，从厨房间端来了热水，帮老爸洗了脚，抬头冲他挤出一丝微笑：“爸，早点睡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

“嗯，你先睡吧，爸，想看着你睡。”老爸坐在我的床边，露出了我熟悉那种憨笑。我也实在是太累了，一会儿就进入梦乡。梦中的妈妈正在前方，扭着腰身婀娜地走着，而我和爸却怎么也追不上；正挣扎于梦魇的折磨中，忽然一个机灵，惊醒着睁开了眼，两行清泪早就干涸了，挂在腮边。

勉强揉揉眼，隐约的，就觉得床头似乎有个黑影，遮挡着晨辉，我哑着嗓子喊着：“爸，早饭我去买好了，你吃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

清早的薄曦刚呈现出灰色的虹，亮色透过了窗帘，却无法完整的投进小屋，我叹着气，扭开了床头灯，光线在小屋里柔和的撒开，我半眯着眼又问了声：“爸，爸？”说话间，我抬了下眼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原来那个黑影就是我爸，他不知于夜里几点。在我的床头悬梁自尽了。（过去的房子是平房，都有房梁的）肿胀的脸部，龇撑着双目，脸部的表情凝结在最后时刻的挣扎和痛苦，瞪着眼珠看着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

“爸！你不要吓我！”我顾不得穿衣，光着脚跳下床，手忙脚乱的把他放下来。他早已僵硬了，像尊石像那般无神的看着我，任凭着我的摇晃，他再也不能回过头来唤我一声“小雨啊，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呢。”我撕心裂肺的哭嚎着，胡乱穿了几件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奶奶他们了。

丧礼很快举行了，大家都在说着好人的离开，老天的不公，孩子的可怜，我迟钝着跪守在灵前，守孝答礼，麻木已使我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