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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黄叶》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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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仁心

在闲暇的时候,母亲喜欢摆弄她心爱的缝纫机。那是她的嫁妆。在六十年代,能有台缝纫机,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童年的记忆是,母亲在窗前迎着明媚的阳光,哒哒的踩着缝纫机,我则小鸟一般围在她的身旁,忽左或右的窜动。有时候还玩个恶作剧,把缝纫机的轴轮皮条卸下来,让轮子空转。母亲一声温和的斥责,我嘻嘻的笑。

我们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母亲在缝纫机上做出来的。因为孩子多,一般给大一点的孩子做新衣,有句俗语:新老大,旧老二,补补哝哝给老三。因此我多半穿的是哥哥的旧衣服。心里不高兴,嘴巴撅得老高。母亲其实是心疼哥哥,哥哥随父亲在山里上学,山里气温低,经常大雪弥漫。哥哥因此手上长了冻疮,耳朵也冻烂了,脸蛋红扑扑的,还结痂了。天晴的时候,出奇的痒,一抓就流血水。母亲看见回家过年的哥哥这般模样,心痛不已,流泪扯了几尺布料,给哥哥赶做了一件大衣。这件大衣后来给了我,象只小被子捂在身上。心里顿时温暖如春。

大一点的时候,母亲就在考虑给我做新衣服了。一来经济上宽裕了,二来是我懂事了。母亲不愿让我在别人面前猥琐。母亲扯了布料,精心研究父亲买来的厚厚一大本裁剪书。母亲用手粘了唾沫,沙沙的翻动书页。一边用尺子量,用彩笔画。一副学究的样子。我则满心欢喜,满是期待的依偎在母亲旁边。春天的燕子在屋梁上喳喳的叫,底下母亲双脚有力的踩动缝纫机的转轴,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那简直就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母亲微笑着、自信地唱歌。一副人间至为和谐温情的画面。我的童年在母亲身边,和着母亲心爱缝纫机的哒哒声,感觉幸福安详。

姐姐上学了,母亲用碎花布头给她做了个新书包。那些碎花布头都是母亲平时做衣服留下来的。还真的就能排上用场。姐姐背上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了,回来后却撅了嘴,说人家都是新买的黄军用书包,就是自己的花花绿绿的,真丢人,不想用这样的书包。母亲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的失落,黯然的说,小女孩子用花书包不是挺好看的嘛。其实,是母亲手头太拮据了。父亲虽说是个工程师,但是微薄的工资除去每月必要的花销,已经所剩无几了。母亲又是极要面子的人,琐碎的钱款还要预备过年招待客人呢!姐姐和母亲闹气,饿了肚子就上床了。

我一觉醒来,发现母亲在昏黄幽暗的油灯下面,低头做针线,忽闪的油灯把母亲瘦小的身影印在墙壁上,陡然的心生怜悯,心情摇曳的就像那墙壁上,母亲的身影。于是,第二天,姐姐就有了一副崭新的黄背包。那是母亲把父亲的工作服拆了,连夜赶做出来的。姐姐兴奋的背上新书包上学去了。我看见母亲欣慰的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和憔悴。

母亲做鞋的手艺也是极好的。有好阳光的时候,母亲早早的做了一锅面糊糊。早晨我们起来,母亲就催促我们吃了一碗这样的糊糊。里面放了一点盐,还有几滴猪油。味道好极了,我们吃完,母亲就开始把零碎的布头取出,剪成合适的大小,涂上面糊糊,一块块粘起来。然后放在屋门口太阳底下晒。晒了几次,面糊糊就干了,布条成为一个整体,母亲按照我们脚的尺寸,剪下合适的鞋样。几层垫子和起来,然后用麻线密密麻麻的缝起来,厚厚的,很结实。母亲参照裁剪书上的样子,用黑绒布做了鞋面。再用麻线缝起来,放进锅里,用蒸笼把鞋子蒸得软软的,趁热取出,一边哈气,一边用力翻卷,鞋子在母亲掌中变戏法似的翻卷过来。一双新鞋子,闪亮的就在眼前了。以后,还要用楔子定型等等。我寥寥几笔的介绍,往往要花费母亲好几个月的时间。手指被针扎破,被开水烫出水疱,手指被麻线摩擦血淋淋的。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母亲在自己心里做的是一门艺术,其构思,技巧与作画书法好不逊色。还有母亲对子女一片无私的,热忱,博大的爱。

记得我们随父亲搬新家的时候,家里所有的枕头、坐垫都是母亲用针线做的。那些零碎布头看似无用,但是到了母亲手里就成为炫目的艺术品。那一块块三角拼图简直天衣无缝,美轮美奂。家里来客人,无不赞不绝口。问是从哪里买的新款式,母亲笑说都是自己的手艺,客人大加赞赏,母亲就红了脸。

曾经有个客人来我家玩,无意中烟头把家里新置沙发烧了个大窟窿。母亲甚为惋惜,客人不好意思,羞愧地走了。母亲唠叨大半天,说幸亏不是娶新媳妇,不让婚礼也得泡汤了。面对洁白绒布上黑色的窟窿,母亲凝神而思。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母亲取出彩线,凭着自己的创意,在绒布上绣了一朵梅花图案,不仅弥补了烧黑的小窟窿,而且令整个沙发顿生新色。令人赞叹不已,大家都在夸赞母亲的创意和手艺。母亲又红了脸,到灶间做饭去了。如今,老沙发还在。历经岁月已经淘汰落后了。但是,我们还舍不得丢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团艳丽的梅花图案。看见它,就不由得想起母亲精湛的手艺以及略带羞涩的红了脸的表情。

如今,母亲老了。眼睛也老花了,看不见东西,母亲的手艺活也作不成了。那台凤凰牌缝纫机伴随母亲一生,如今已经送给乡下侄女练习缝纫手艺去了。那美丽音乐般的哒哒声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梦里的场景都是那么真切,孩童的幸福犹在,母亲的笑脸依然年轻而羞涩。母亲在我心中,永远也不会老。

有人说: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是天生的艺术家。我觉得,用这样的话形容母亲一点儿也不过份。在我的心里,母亲不仅是不折不扣的民间艺术家,而且还遗传给我们一颗仁爱宽厚善良的心。母亲的妙手仁心是世界上任何财富也不可替代的。祝愿,母亲年轻、幸福、快乐!到永远。

母亲的手赶面

古人曰: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都是必须的。小时候,是七八十年代,正处发育其的我,肚子总是和饥饿作坚强的斗争,对付饥饿最好的办法就是,喝饱水躺在床上不动。但是,我那勤劳慈祥的母亲总是可以用最简单的原料,做出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早晨的早餐,吃的多是稀饭,口味也在不断的变化。可以用青菜和昨天的剩饭一起煮了,放一点儿油盐,热热乎乎的在冬天挺暖人的。还可以用地瓜片,热油煎来,再混入米饭面条里面煮了。味道香甜,我一顿可以吃三大碗。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母亲的手赶面,其实桶装鸡蛋面在商店里就有的卖,但是母亲嫌贵,味道不如自己亲手做的香。还有那种机器绞的面条,随绞了随下了吃,比手赶面细腻。但是要缴加工费,一般是一斤五毛八毛不等。而且每次都要提前排队,作坊就在小溪的边上,屋内机器轰鸣,昏黄的灯,一溜人排队等待绞面条作晚餐,有时等的很晚,肚子咕咕叫。而且卫生状况较差,屋子里时常有老鼠大模大样的出来吃面粉的碎屑。

母亲喜欢做面食,其实原先也不会,是后来跟人家学的,我家周围有很多北方来的人,北方人是喜欢面食的。但是母亲的手赶面却是自己的绝活。要做的好吃,揉面就有学问。白面里面放点儿水,一边用筷子搅拌,调到不干不稀,用手揉成团,一大块面团要不断用力的揉,揉得久了,面才有劲道的口感。

面团在母亲手下,魔方一般变化。等到时机成熟,就开始了赶面的程序。赶面的面杖是父亲用枣木在车床上做的,重实而光滑。母亲用面杖把面团用力向四周赶去,赶一次就转动面团一下,动作连续而麻利,很优美的富有韵律。每次,我都饶有兴趣的趴在桌旁看。母亲就开始微笑,挺有成就感的,母亲还说:你看,吃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所有的事情都要努力劳动等等。面团在母亲手里慢慢变大变圆,撒点儿面粉,赶几次面。面团已经有锅盖大小了。母亲用面杖卷起来,然后一点点放下来,前后抖动,把面团叠成一寸多的条状,再用刀切了,散开就是面条了。与机器做的比较,明显的粗糙。

灶间的水烧开了,热气腾腾。母亲用竹篾盘子盛了面条,一边抖动一边下锅了。灶塘的火红红的,映照一屋子的温暖。水再次沸腾,母亲加了冷水,开始准备小青菜,还有豆花蒜头小葱。水开三两次,母亲把小青菜蒜子小葱下了锅,盖上锅盖,让它们自然的闷熟了。满屋子都是面条的香味,母亲抄了两只胳膊,系着宽大的围裙,满脸的微笑和幸福。

这样的面条自然味道鲜美,面条劲道,软硬适合,小青菜点缀期间,令人食欲大开,豆花小葱香气逼人,而且汤水竟然是清的。吃完面条,喝口汤水,俗语说:面汤消面食。在厨房里面,母亲的奇迹不断的创造,我们一家大小的胃肠,都在母亲的调教下,得到舒缓,得到谓籍。为什么那样平凡的饭食在记忆里那样深刻浓郁?因为,那是母亲用感情的丝线、挚爱的调料造就的。在无数平凡的为了食物忙碌的日子里,母亲日益苍老,但是,这种关于母亲的感动在心里滋生,越来越浓烈了。。。。。。

母亲

母亲倚在厨房的门边,宽大的围裙罩着发福的身躯,她看着在桌上美美吃饭的我们,脸上洋溢着温情的微笑,她的身后,氤氲着热气的锅灶。

我小时候,尽管家里生活并不宽裕,但是母亲对我总是十分爱惜。母亲从不要求我做家务,倒是我时不时的去帮帮忙。母亲身材虽然不高大强壮,但的确是干事的一把好手。除了上班以外,家里像洗衣做饭,买菜打扫卫生等等,都是一手操持。所以,我小时候学会很乖,知道用功学习,来回报母亲的操劳。

那是一个盛夏的中午,我放假在家。母亲从烈日底下跌跌撞撞回来了,豆大的汗珠挂在脸上,我吓坏了,母亲躺在床上,说:我发晕了。(中暑),你去烧饭吧!但是,我从来没有煮饭的经验。忙乱之间,就地取材。洗了西红柿,切了辣椒丝。炒了一盘西红柿辣椒,并故意额外多加水,很多的甜汤。母亲已经好多了,我扶母亲起来吃饭。嘱咐母亲多喝些番茄汤会好一点。母亲吃着我做的饭菜,赞不绝口,说你会让妈妈享受一番了。但是,我低头,满心的愧疚。

夏天,父亲厂里发了许多啤酒,但家里没人会喝酒。父亲嫌啤酒胀肚子,而且味道也不好。那时人们管啤酒叫“马尿”,可见啤酒的味道的确不好。我试着尝了一口,又苦涩,又刺激,的确不好喝。喝了几次,也习惯了,并且尝到乐趣。特别是盛夏的中午,我和母亲一起吃饭,开了一瓶啤酒,我喝不了一瓶,母亲让我给她倒一点。一瓶啤酒刚好倒了两大青花瓷碗,我和母亲一起喝酒,母亲一边喝一边说好,还要我少喝点、喝慢点等等。酒足饭饱,啤酒的气泡从胃里面翻涌而出,使人很舒畅,头晕乎乎的,正好倒头睡个午觉。从此,我就养成和母亲一起喝啤酒的习惯了。

时光荏苒,这些年,母亲见老。母亲从没有出过远门,说出你可能不相信,母亲在山里住了十几年,竟然一次也没有上过山,不知道山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们兄弟姐妹极力劝说,要母亲随父亲参加夕阳红旅游团出去看看。母亲既向往又犹犹豫豫的,最主要的是心疼钱。大家都参加工作了,这些小钱出得起。母亲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动摇了,答应夏季到桂林避暑。我们都暗自高兴,到了将要出行时候,母亲却突然变卦了。母亲说:在家时时好,出门处处难啊!不去!这真是老思想,那是过去的说法,过去出外谋生活当然是那样,现在是去旅游,去玩耍,来回都坐飞机大巴的。最后,母亲以晕车为借口,还是没去成。真是惋惜的很。

母亲大了,身体出现许多小问题。首先是眼睛做了白内障手术,后来又做了胆囊切除,而且血压偏高。所以,我们避免让她生气或干重活。母亲从不依赖我们,什么都要自己干,力所能及的干活。然后,和老朋友打打麻将。以前,都是父亲上场子,母亲倚在边上看,现在,父亲母亲都上场,一边打牌,还一边唠叨,争争吵吵的。自得其乐。

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还是保持年轻时候的习惯,忙乎一家人的饭菜。年初一一大早就起床做汤圆面条,正好我们睡个懒觉起来吃饭。母亲总是穿着宽大的围裙,一整天都穿着,因为她总是要忙碌着干活。间隙的回头看看玩乐的一家大小,脸上泛着红晕和微笑。其实,在世界上,对于母亲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为一家人服务更加幸福的了。

母亲不在我这里的时候,我时时挂念,说来年关将近,母亲已经数次打电话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所以,这个年关里,没有什么比去看看母亲更加重要的事情了。那天我给妻子说一句话:过年我们要去看看,看一年就少一年了。妻子大骂我胡说,可是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赶集

秋稻收了以后,母亲照例要赶集。今年的收成很好,稻谷金黄饱满,铺在场地上晒了三个日头,稻谷干了,母亲用大筛子筛去尘土,捡去小石子泥沙,装了满满六大麻袋。母亲说:可以吃到来年夏天了,正到六月星时,吃换季的稻米。母亲为了赶集准备着,父亲不在家里,母亲不能等父亲那点儿微薄的工资。母亲要去集市上卖稻谷,母亲说:今年的稻谷特别好,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天麻麻亮的时候,母亲就起身喊我起床,大约是早间四五点钟。我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困倦难当。但是兴奋逐渐占了上风,母亲把我穿戴好,给我系上围脖,说外面有霜降。母亲装了两稻箩的谷子,一个是满满的,另外一只装了大半稻箩。母亲把我搀起来,放进稻箩里,让我坐着。母亲理顺绳索,担起箩筐试了一下劲,仿佛不是很重。母亲担起我和谷子就上路了。

外面的风很冷,我缩在箩筐里面,两只手抓住箩筐,看着白茫茫的路面闪着寒光。母亲呼哧呼哧喘气,化作风里的一团白雾。家里的黑狗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会儿又跑到前面,坐下来边歇边等我们,间或的吠叫几声,更加显得单调空旷和寒冷。忽然,母亲一个趔趄,担子晃了几晃,说这是哪家的牛桩埋在这里,害死人了。离家月三里地的时候,母亲喝退黑狗,因为天已经快亮了,小黑在远处瞅着我们,一会儿就颠颠的跑没了踪影。田埂边的枯草迎着朝阳,闪烁晶莹的彩光。

约莫个把小时以后,母亲和我终于来到喧嚣的集市里面。集市里面几乎已经满了,可见起早的不止是母亲。母亲担着稻谷寻找合适的地方卖稻,我则在箩筐里好奇的看着集市的热闹。集市真的很大,一条长街,三教九流,卖杂货的,卖烧饼的,卖农具的,卖药材的。人声鼎沸,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母亲终于在一个书店的围墙边找到一个空位子,母亲把稻箩一顺,就地把扁担仍在地上,就坐在扁担上,两只手抄着,围在膝盖前面。一边歇息,一边等待买稻谷的人家。母亲面色安静,额角分明有汗珠在流动,头上冒着热气。我也学着母亲,坐在扁担上。

街上熙熙攘攘,南来北望的都是人。母亲很平静等待买主,间或用手抓一把谷子,扬起来,金色的谷子如流水一般在母亲掌间泄下来。母亲在说自己家的谷子好。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对我们的稻子感兴趣。我不禁有点儿焦急,最重要的是肚子里有点儿饿了。母亲说等谷子卖了,给我买好吃的,我只得慢慢等。也是,赶集的大多都是四乡里的农民,那家还有人买稻子呢?人家都有,不稀罕。抽空我去隔壁的书店看书,满是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吸引了我的眼球,于是回来央求母亲买本画书看看,其实,我并不识字,但是我喜欢里面的图画。母亲说你还小,看不懂。等到大了就买许多书来看。于是,我噘了嘴,不满的看着母亲。母亲又说:等稻子卖了再说。

终于有人来问价了,母亲讨好的说:自家里的稻子,很实诚呢。三毛五一斤,人家说:稻子倒是不错,价钱贵了。我真的有点怨母亲,好不容易来的买主又跑了。母亲说:多卖一分钱,就可以多给你买小人书啊!我终于明白了,于是不作声,陪在母亲旁边看街景,一边晒着太阳,晌午的阳光真是好啊!晒得脊背都有点儿汗津津的了。我的肚子更加饥荒了,还咕噜噜的响起来,我觉得有点丢人。

母亲站起来,从里层的褂子里掏出皱巴巴的小手绢,抖开了,取出五毛钱。母亲说:看好摊子。母亲到对面的烧饼铺买烧饼去了,我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对于一个饥肠辘辘而且从没有吃过烧饼的孩子来说,那是最幸福的时刻。母亲买来两只葱油烧饼,还有一只油光光的油条。我抓起来就大口的咀嚼,母亲不吃,她说不饿,一边喝起家里带来的茶叶水,咕咚咕咚的,一下子喝了半缸子水。那葱油饼又香又脆,油条又脆又劲道,唇齿之间都是葱花的香味。很快就消灭了大半,留下半只油饼,我吃不下了,我递到母亲嘴边,母亲忙说不饿,放起来回家再吃罢。我真的就以为母亲不饿,起早挑着几十斤担子走了那么长的路,怎么可能不饿呢?但是,我确实想不到这一点。

吃过美味的烧饼油条以后,我的心终于满足而安定了。耐着性子倚在母亲身边,继续闲看街景。我已经不关心谷子是否有买主了,但是母亲明显的焦急起来,因为过了晌午时刻,集市就要散了。母亲站起来,扬起脖子喊:今年的稻子啊!质量好啊!便宜卖了。果然,就有三四个人感兴趣的围上来。用手抓抓捏捏,说确实好。怎么卖啊?母亲扬起头,说三毛五,脸上都是惋惜的神情,便宜卖了,自家里的。买主说有点贵啊!都要散集了,太贵了。我扬起头看母亲,希望她不要再失去机会而卖不出去。母亲也感到为难,随即开口降价:三毛三吧,都拿去!买主说:三毛一我全要了。母亲犹豫了,人家见状就要走。母亲一把拉住那人,近乎祈求了:您好心罢,孩子都一天没吃饭了,三毛二给您,就算给孩子买点吃的。我听见母亲以我为幌子扯谎,一边紧张的看着买主,买主也看看我,说就这样罢。母亲高兴起来拉着我说谢谢,我说声谢谢,心里有点别扭。我头一次见到母亲这样扯谎,我脸颊火辣辣的。在市场公平秤上秤了稻谷,一共七十多斤,每斤三毛二,一共是二十二块四毛,那人给了二十二块五角说不用找了。母亲欣慰的道谢。

母亲拉着我,收起箩筐,挑起空担子,一身的轻松。母亲说:我们到河那边的码头去。我不知道,码头在什么地方。虽然有点累,但又坐不了箩筐,因为不好平衡的。码头上的景色有点儿萧条,人也明显少了许多,比集市上。满地的都是一篓篓的苹果,用蒲包包着,香气袭人。我立刻兴奋起来,母亲在和人家讨价还价的当口,我已经暗自偷了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人家看见了,也不恼。因为这些都是冻烂了的苹果,正愁销路呢?母亲花了六毛钱买了两篓子烂苹果。母亲的箩筐又满了,一头是苹果,一头是我。担子晃晃悠悠,下午的天真的很好啊!

终于到家里,母亲削去烂的苹果,那苹果虽是烂的,但是却很甜蜜的,有的沙沙的,很面的。我的疲倦一扫而光,那葱油烧饼、油条、冻苹果的美滋味一直进入我的心里,刻在幼年的记忆里。

那晚,我睡得很熟,朦胧间,都是美丽的梦境和母亲依稀的笑容。

人间烟火

妻子去海宁观潮,给我捎来那里的特产―荷包粉蒸肉。味道的确具有特色,不仅有粉蒸肉的鲜香,还有淡淡的荷叶的馨香,细细品尝,意味深长。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由此便有了人间之烟火,在宁静的乡村,乡间的空气中弥散的都是淡淡的烟火味道,朦胧都是缥缈的炊烟,在风的节奏里面氤蕴,让人陡然生出一丝原始的感慨:人间烟火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间烟火,绵延不绝,丝丝缕缕,好像在诉说历史的沧桑。喜欢这种人间烟火的味道,由此也喜欢厨房里的氛围。

记忆里,幼时母亲的形象,就是在烟气氤蕴里面模糊的画卷。让人感觉温暖、亲切,心里陡然生出对母亲的感激和依恋。母亲在灶间,点火燃着一把稻草,顺势丢进灶塘里面,再加柴火,用铁锨不断松动,底下风鼓鼓的就上来了,于是,一股好闻的烟草味道弥散开来。这样的烟火使人感到人间的祥和和温馨,充满生机勃勃的力量,于是一丝感动在幼儿的心里扎下根来,在我成年潜意识里面,都有这样的烟火感恩,崇敬抑或是仰慕了。

关于厨艺,我基本是无师自通的。厨房是一个家庭里面最热闹的地方,大凡祥和恩爱的家庭,厨房总是热闹而繁忙的。小时候,人们还经常在节日里,祭祀灶神,于是凭空生出神秘及敬畏的神情。再说厨艺,那就是一门大众的艺术,小时候吃百家饭,滋味各有千秋,说来也奇怪,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佐料,不同的人能做出不同的味道,不像肯德鸡、麦当劳千篇一律的口味。

我做厨艺,一边是上辈指导,一边是我留意用心。古人说:处处留心皆学问。特别有道理。妻子喜欢我的粉蒸肉,我用的是五花鲜肉,切成大小适当的肉块,用米粉拌了,加葱姜碎末,和着糖醋酱油,用手混合均匀了,再加适当的水,然后放进高压锅里蒸透。吃起来,绵软细嫩,香气浓郁,且不油不腻,不伤肠胃。妻子赞不绝口,还带些到科里给小姐妹们品尝一番。由此,我就声名在外了。惭愧。惭愧啊!

现代社会,什么都是快节奏,吃饭是快餐,结婚快,离婚也快。我私下里认为,不管怎样,家里的厨房是最不应该清静的地方。厨房是夫妻恩爱,爱情长久的宝地,在氤蕴的热气里,在菜肴飘香的时候,爱情的温度便在里面了。而在人间日常烟火里面,多少幸福感动的故事在发生,多少欢笑快乐在延伸,那就是至醇至真的生活的气息啊!

新年忆母亲

7的新春不可抗拒的来临了。这个不是“母亲节”的时刻,我来谈论母亲的话题,不知是否有点不合时宜。总之,新年是和母亲有关的。

年关时刻,母亲一遍遍的跑菜市、跑供销社,象一只逡巡的鱼一般在努力寻找新年必备的年货。父亲在外地工作,对尚小的孩童来说,母亲就是家里的天。无私的给予我们童年的温馨和快乐。母亲在腊月里就开始为我们赶制新年的衣服。灯下,母亲飞针走线,可知密密的针脚里饱含这位平凡女人的希逸和满足快乐。终于母亲的快乐如电流一般渗进我的血液,新年第一天,穿上崭新的衣裤和鞋子,在被子上踩来踩去而不敢下地。生怕污了心爱的鞋子。新年的鞭炮响起来,母亲已经在厨间的蒸蒸热气里忙着煮汤圆和挂面了。而我的口袋里总少不了一只红红的红包。母亲在昨夜偷偷塞进我的枕头底下。

记忆里,总是母亲忙碌的身影。有时,纵然是在除夕的欢庆之夜。还在浆洗一大堆换下的衣服。新年晚会到了,我们不耐烦的呼唤母亲看电视。母亲一边应着,一边洗衣服一边不失时机的抬头张望一下电视。我们都困了,想睡觉。可是母亲还在打扫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擦洗碗筷,清净橱柜。不黯世事的我曾经很恼怒于母亲的唠叨和忙碌。母亲轻轻一巴掌拍在头上,说:你知道,除夕就是除旧,怎能把去年的污秽留到明年!我也不知道母亲从那里得知这些忌讳,便乖巧的不言语了。可是,母亲在我心里却沉重起来。

近年,父母年事已高。特别是母亲还动了几次大手术,记得母亲眼睛白内障手术。我和妻子打电话说去看看她。母亲执意在电话里说:我没事。你们忙你们的吧。当我和妻子出现在母亲病床前时,母亲掩饰不住的欣喜和意外,忙着向病友介绍:这是我的小儿子和媳妇,专门来看我。看着别人羡慕的眼神,母亲无比的满足和快意。母亲的胆囊切除手术在我们这里做,当医生的我们,极尽地主之宜。找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病房。母亲得到健康,内心释然。

今年年关又到,电话里,母亲口口声声问你们放几天假,忙就不要疲于奔波了。但是,去看望母亲的愿望随着新年走近而越发急切。所话说:隔代亲。还要把孩子带去一同和母亲过年。想想人生在世,都为了谋个生计。一年365天,团聚的日子有几天。家人团员,一团温馨。孩子的雀跃,老人的欢欣,心里的甜蜜。真是一言难舒心中事啊!

打算好了,今年我一定下厨一显我的身手。做母亲最爱的丹皮饺子,烹饪父亲钟情的鱼头豆腐。让我也尽一份孝道吧!虽然不足道,但是对于上有老人,下有孩子的我们。这足以让老人乐而开笑了。我的心也在新年的烟火中绽开五彩缤纷的画卷。人之常情,人间至情。

罗嗦这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不知道有人是否爱听。如果不爱听,那就请您听一首老歌吧,这首老歌就是??《常回家看看》。

怨偶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出三日,定然会大动干戈。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爱安静,而她天生的就喜欢唠叨。而且总喜欢在他面前唠叨。他冲她,她越发的起劲。我有时很佩服她的记忆力,很久以前事情,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说起来更是绘声绘色。

从开始记事的时候,他们的战争就没有停过。他们几乎天天小吵不断,还会拳脚相加。当然是他打她。他打她已经得心应手、经验丰富了。把她逼到床边,把她按在床上,专门打屁股。她哭喊,挣扎。过了一夜,当太阳升起来了,他们又该干啥干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们的战斗几乎持续一生时间,为了家庭琐事,他们吵;为了孩子的学习,他们吵;但是,多数的还是他嫌她的嘴巴太碎了,滔滔不绝象喷泉。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弄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何还可以生活在一起,真是令人痛苦的事。

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暑假的时候,他们来我家小住。每当父亲买菜回来晚了,母亲总是打发我下楼去看看、迎接。我不耐烦:这么大人还会有事?母亲大骂我无良心,说:你父亲都七十多岁了,你们家又在七层。万一有个好歹。

他们喜欢到处走走,有时不免两地分开。每次都是乘我们不注意,打起长途电话,说家长里短。母亲就问你什么时候来啊!父亲就问:他们可让你受气了等等。

好久不见的两个人,偶然相聚的时候。就像过年一样。母亲在父亲还没上车的时候就掐算时间,一会儿说你父亲该到了。如果是父亲,就会说:你妈妈晕车,不知道好点没有。在这样等待的煎熬中,等待幸福降临一般似的。二位老人相见时,竟是满脸红晕,晚霞一般的灿烂。

后来读书,知道象他们一样的,是属于“怨偶”一类的。久别重逢后,两人在一起一周不到,又开始脸红脖子粗。一辈子都过来了,一辈子就是这样,一直到老。有道是:吵吵闹闹,和和睦睦都是一辈子。这种唠叨吵闹其实也是另一形式的爱和牵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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