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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黄河》第一章:哥三入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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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黄河过了邙山头就失去了约束,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肆意发泄,三年一改道,年年都漫滩,人类鲜能立足,自古为雁鸟之乐土,狐兔之家园。

自忽必烈主政以来下至明清两代先后从山西数十次移民,每次移民数万或数十万,沿途扶老携幼,背筐担子,稍有迟疑定有官吏鞭挞,遥遥千里体弱者、老迈者、年幼者、有病者甚至强健者也难挡饥寒遗尸路旁。

为防有人逃脱,押送官吏把百人用长绳串缚,有大小便需报“解手”大便需报“解大手”小便就报“解小手”,日复一日,移民们便忘记原先的叫法,一律唤“解手”了,如今这个专用词汇已经传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在这两个字里蕴含着中国数百年移民史的血泪篇章。

历经艰难跋涉来到大平原黄河滩上的先民们,苦难的日子并没有结束,官府只负责把人带来,至于来的人今后的死活他们并不负责,于是大水来了淹死一些,冬天到了冻死一些灾荒来了饿死一些,历经数年,移民往往十不存一。

但是不得不说我们的祖先有着非凡的韧性,他们就像风吹来的野草的种子,只要一块土壤一滴水一缕阳光,就很难根除,若干年后居然在残暴的黄河枕边形成了一个个村落,他们在村庄靠黄河的一面修筑堤坝以对抗黄河的狂乱,在每年春天“桃花汛”后,厚厚的淤泥上种庄稼,这时黄河就会表现出她慷慨的一面,她从高山一路数千里带来了庄稼生长所需要一切养分,这里的粮食只要能收到手里往往比别的地方多三倍,当各村的堤坝连成一条与黄河等长的平行线时,这里的繁荣逐渐超越了他的故乡,从而成为中国新的人口聚集区。

黄河滩里的村落没有学名,全看最早的住户姓氏,比如刘庄,就是因为最早定居的刘大路、刘二路兄弟而得名,时至民国二十六年,刘氏家族已经是二百余户上千口人的望族,刘庄也成了方圆数里的大村,年深日久,刘氏家族也由血脉远近或贫富关系分成了上岗刘家、下台刘家和西院刘家。

上岗刘家自称刘大路长门,家中广有田产,人丁却不很兴旺,自前清道光年间五世单传,诺大厅院千亩良田,只是一根独苗。

下台刘家系刘二路一系,走的却是经商之道,在阳武县开有回春堂药铺、义和盛布庄两家生意,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也得说日进斗银。五个儿子如狼似虎,孙男娣女呼之成群,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眼见超过上岗刘家,成为刘庄新的话事人。

西院刘家,严格说不是一个家族,或者说不像一个家族,他们是两大刘家中的破落户,他们有的尚有少量土地,勉强糊口,有的干脆给两大刘家当佃户、抗长工。

我们的线索就在西院刘家的三个青年身上展开。

公元一九三八年二月的一个下午,豫北黄河滩刘庄一户高门大院旁边小胡同的一个小院里,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吃力地驼着肩上那个十七八岁同样瘦弱的男孩,说他们是男孩实在有点不妥,从年龄上说他们应该是男人才对,但他们脸上那菜黄的颜色,以及缺乏营养发育不好的身量,都与男孩无异。

半截身子探出墙外的刘石头把一根挽好活套的绳子扔在墙下边的那根猪骨头上。

“中不中呀?你弄这家伙我咋觉着不中勒?”墙里面大春有点担心地嘟囔。

二混子说“你情等吃肉了,咱石头哥弄这木跑。”

大春说:“上岗刘家的狗咱也敢吃?要是他家保长逮住咱仨他不一下把咱仨吃喽!”

二混子说:“看你那**胆子,比楝枣还小,石头哥不是说了,保长今个去镇公所了,大概还得半夜回来,等他来了,咱屎都屙净了。”

墙头的石头回过脸小声说:“来了,别吭气!”

三个小伙伴自小光屁股长大,一祖同宗,十几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龄,偷鸡摸狗不在话下。今天他们三个要“为民除害”干掉保长家的恶犬。

一条大黄狗从胡同口慢慢悠悠踱过来,它今天很是得意,做为全村最丰衣足食的狗,它拥有全村那些小菜狗们眼红的巨硕身材,在二八月“狗连蛋”的竞争中,它总是大获全胜,对本村的半大小子们来说,它简直就是恶梦,几乎全村穷人家的孩子都有被它追咬的经历。二月里正是母狗翘尾巴的时节,今天它在田里和西边薛庄大户岳华亭家的大黑较量了一番,那大黑虽有不亚于它的身量,却没有它八年厮杀的经验,三岁口,按人的年龄算也不过十五六,那里是它四十岁壮年的对手?嗯?那来的骨香?

墙头的石头猛地往下一挫,绳索在土墙上擦掉悉悉索索的土渣,“快拽绳!”大春和二混连忙拽住剩下的绳子一起向下挫身,墙那边传来大黄狗窒息呜咽的叫声。

“使劲,快往下拉,”石头咬牙说道。

仨人咬牙用劲,石头身子吊在半空还用劲蹬着墙,绳子那头大黄狗的挣扎几乎让三个家伙把屁都憋出来。

三人齐心其利断金。眼看绳子一点点被拉到墙这边,三人更加卖力,狠命向下拽,大春和二混子几乎也把全身挂在绳上,三个人的体重叠加在一起,大黄狗哪里是三人对手,随着绳套往墙头升去。

突然绳子猛然一轻,石头直接砸在下面的大春和二混子身上,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砸在下面的三人身上,大黄狗惊魂未定窒息的感觉稍轻,拉着绳索夺路而逃,三个小伙伴,灰头土脸目瞪口呆,好大一晌才醒悟过来,老天!劲用大了直接把狗拉过墙了!

仨人立即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石头家住在村子西南角,离二道沿(紧贴黄河的最后一道坝)只有半里,一敞裆的两间茅草屋,门口是一片空地没有院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一天只做一顿饭,爹在上岗刘家抗大活不回家吃,就他和娘俩人的饭天天把石头难为得不轻,娘生他时落了个浮肿病,腿上一层皮包着一桶水,不会下地,全靠石头爹把自己的口粮偷偷藏着带到家里,石头和着冬天捡的烂红薯叶子煮点稀糊糊。今天石头被狗吓得不轻,一溜小跑窜到家里。

“石头,你咋了?”妈问。

“没事,没事.”石头含糊道。

妈道:“肯定又去和东头的金彪学拼刺刀了,看你一身土。”

妈嘴里的金彪是石头爹的本家兄弟,民国十一年中原大战,抽壮丁抓到冯玉祥的部队,后来一只手丢到战场,带着残疾回到刘庄,去时二十出头,回来已经三十大几,仗着腰里攒了俩钱,在庄里盖房置地娶媳妇,到也过得红火。

三个小伙伴最喜欢听东头刘金彪讲打仗的故事,常常被那个中原大战打断一条胳膊的老兵嘴里描绘的机枪、大炮、飞机迷惑得神魂颠倒,平常没事就在黄河滩里的芦苇荡里练隐蔽,在二道沿两边打坷垃仗,尤其石头还跟老兵学会了拼刺、设陷阱等细活。

今天石头妈看见儿子一身泥土,疑心儿子又跟着金彪兄弟学打仗。

石头赶紧打岔:“妈今个我看见坝上柳树想发黄了,弄不好快吃柳穗菜了”

石头妈说:“真嘞?那不是接住就能吃榆钱、槐花了么?”穷人们的光景最难熬,尤其新年刚过野菜未发芽的时候,柳穗发芽是个好兆头,意味着饥馑即将结束,石头妈从心里透出喜欢。

石头娇憨道:“嘿嘿,妈你蒸嘞榆钱窝窝最好吃了,我一顿想吃咱那一瓦盆!”

妈妈低声笑了,石头是她的宝,石头是她的肉,看见石头身上的病痛也好像不那么疼了。

石头这时正依偎在妈的床头给妈揉腿:“妈,今年柳穗菜,我准备多勒点。”

“哦,你打盘给坝上的柳树都勒完”妈妈轻轻抚摸着儿子密如钢针的头发。

石头坚定地道:“不,我想多勒点去县里卖,换俩钱给镇里马先生请来给你开两幅药。”

镇里马大夫医术高明,就是心太黑,不管穷富,诊金一律照收,而且贵得要死。

石头妈叹息道:“傻孩子,妈这病治不好,去年请马大夫一回就把恁爹一年的工钱搭里了,我不是还这样么,咱不花那冤枉钱。”

石头趴在娘的枕头边撒娇地说:“我不,我就是得给你看病,人家马大夫让咱抓三十副药,咱只抓了两幅,那几天您不是都能下地了吗?要不是咱没钱,妈的病早好了。”

“好、好儿、看病、看病。”石头妈哄道。

石头爹抱着膀子跺着脚,在镇公所外面的马车旁来回溜着,还有几挂马车并排停着,其他几个马车夫也和石头爹一样用动作驱赶着料峭的春寒。

朱庄保长家的车夫朱老壮招呼大家:“冷不冷?”

“靠他姐你冷不冷,屋里嘞王八孙才不冷勒”

“老朱,你能嘞,恁东家咋不让你进屋弄两盅嘞?”

“妈辣比,这春天一冷起来,能打尿琉璃”

车夫们七嘴八舌地回道。

朱老壮道:“我给恁几个讲个古吧,想听就来。”

几个车夫一拥而上嘻嘻哈哈全挤到老朱的车上。

朱老壮抖了抖精神:“早先有个把式,就是跟咱一号抗活的,不小心把碗打了,东家不愿意,罚他睡碾屋,大冬天不给任啥,那把式呛不住冷,咋办,他有法,那不是有个碾吗?他冷喽就推住走两圈,结果到明东家一看,那货就穿个小汗衫,头上活像将解盖勒蒸馍锅,一头白毛汗,那东家奇怪了,哎?你咋不冷嘞?那货是个器物,那货礭开了,他说东家我这身上穿勒可不是汗衫呀!这是俺家祖传勒火龙单!十冬腊月光穿个这头顶还得冒汗。

东家一听呀害这可是个宝,这要是献给皇上,皇上最少也得封我个七品县太爷当当,不中,我得想法给他弄来。

东家说了:哎呀,你看看你看看,你光有这宝你吃不饱饭算那一回?不中咱俩换换?

伙计说:那咋换嘞?

东家说:给我勒地给你,你给火龙单给我,中不中?

伙计一听说:那不中,我光有地没有房,我咋住勒?再说了,没有牲口那我咋种地勒?

东家一想要是我当县太爷了,我还要这破房破牲口弄啥,干脆都给他吧。

他俩就那换换,伙计碓住大房大地成东家了,东家拿住他那破汗衫去京里了。

东家到北京先找个地方住了,跟他老婆子商量明个去给皇上献宝。

老婆子说:那火龙单上恁脏,皇上能穿?

东家一想也对,就叫老婆给火龙单洗净了。

第二天两口子高高兴兴去献宝,皇上一试不中,还冷,命令把一对老疯子乱棍打出,这俩货宝没献成挨一顿打。

讲到这大家伙早笑成一个。

石头爹笑着问:“往后呢?那东家会拉倒?”

朱老壮道:“哪会拉倒!他俩回去找了,那伙计不慌不忙问了他俩献宝的经过,一拍大腿甩着手说:忘了交代恁了,那火龙单不能见水,一见水就给火龙淹死个球了!”

众人哄然大笑,一时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与屋外的热闹场面相比,镇公所西头会客室里虽然杯盘罗列,却是气氛冰冷。

刘庄保长上岗刘家刘学修向首席的一个穿军装的壮汉拱手道:“廖长官,不是兄弟不抗日,实在是因为这几年中央政府年年派丁,自打民国,那一天不在打仗?那一年不要丁壮?我们村前后走了七八十个劳力,今年我找长工都找不齐了,不瞒廖长官说,我下沿的地都撂荒了一百多亩,现在又搞二丁抽一,实在是有点---”

姓廖的长官呼地站了起来,把腰里的手枪猛的拍在桌子上:“妈了个八子的,老子今天就要五百个兵,少一个,就拿你们几个老王八蛋的脑袋顶,谁他妈也别想出去,我看今个我大概是脾气太好了,一整天净跟你们几个老滑头泡蘑菇了,卫兵!卫兵!---”

旁边的镇长范庭雅连忙招呼:“长官息怒,长官息怒,有话请慢讲”

又招呼进来的两个卫兵道:“两位老总没事没事,先回去喝酒,这里正商量马上就好”

两位卫兵望了一眼廖长官,见廖长官没有继续发作,迟疑着慢慢退下。

镇长道:“各位乡亲,廖长官说得清楚,日本鬼子根本不是人,在南京杀了咱几十万老百姓,南京是啥地方?那是咱民国的京城啊!是过去的皇帝现在的大总统住的地方!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作恶,看来小日本不光是为了占地方,他们是要铲了咱的根哪!我的五个儿子,除了幺儿国建十三岁不在丁数,按二丁抽一二子国干三子国长均该入伍,廖长官请立刻派卫兵带来”

廖长官不禁大叫“好,好样的!各位!日寇铁骑不日即至,谁人不爱自家儿男?但日寇一到那里还有什么家园乐土,哪里还分什么军民?到时你们的儿男当不当兵的区别就是:当了兵手里有枪,可以打鬼子,不当兵手里只有锄头,被拿枪的鬼子打!你们问问自家的儿子是在家等着鬼子欺负还是拿枪跟他们干?我想只要是站着撒尿的主都不会窝窝囊囊地等着鬼子来欺负!”

范镇长接着说:“你们也不想想廖长官因何而来?当然是奉冀察游击总司令、新五军军长孙殿英将军所命,孙殿英将军奉何人所差?当然是蒋委员长所命,你们不听廖长官的,不就是不听蒋委员长的吗?不听蒋委员长的就是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们懂吗?”

其实即使他们不说这几句话,单凭范镇长把两个儿子送来,就已经足够了,几个保长商议一下,很快就做了决定,刘庄由于是全镇第一大村,刘学修经常代表保长们说话。

这次还是他:“长官、镇长,我们都愿意听两位大人的话,可是村里人多事杂,能不能宽限我们一天?”

廖长官和镇长互相递了个眼色,范镇长道:“宽限可以,不过人数不能少,明天太阳未落之前必须到这里集合”

“好、好、一定一定”几位保长唯唯诺诺纷纷起身。

“慢着”廖长官道:“为了保证各保抽丁顺利,每保派一个班协助抓丁”

各位保长在一个班的“保护”下纷纷离场,镇公所外的马车如一阵强风扫过的碎纸,瞬间四散开去。

刘保长在车上已经开始盘算。离交丁还有一夜零一整天,但谁都知道要“做活”只能是趁夜,天一明大部分都是尘埃落定、大势已去。

本村有丁234人刨去连自己在内的独苗户11家,能出丁的实际人数只有223,但按2抽1本村必须出丁117人,算来算去差了六人,实在不行把西院刘家有三丁者抽其二,这样一算就差不多了,还有就是下台刘家的五个孬孙了!

想到下台刘家,刘保长就一肚子恼火,今年春上为了争春滩(春天黄河水落露出水面的河心岛)自己带着八名长工和下台刘家五个壮汉闹了一次械斗,谁知长工们心不齐,一遇到打架这样的事一个个缩头缩脑,反倒是下台刘家五只老虎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个比一个蝎虎,把自己的腿打得一个月没下地,越是这样刘保长在心里越是恼,一恼自己的两个妇人比赛似的生姑娘,一气下了八个没把的。二恼最后才勉勉强强生了个面条似的小子,那小子简直是个他娘的药罐子,打断奶就开始喝药,有时候自己还会想这小子究竟是吃的饭多还是喝的药多,没办法只能听一个过路老和尚的话把儿子送到少林寺,但愿儿子能多活几年。

不想了,还是想想眼下吧,妈的下台刘,他们家够发了,在城里又开药铺又开布庄银子像安了水车哗哗地往家流,弄得镇里一说谁家有钱就说“下台户”,妈的,这么有钱还跟老子抢地,这回非把他家送走三个,叫***跟我争,我祖上是大,他们行二,这一点啥时候都不会变!

当!当!当!

看家庙的刘继祖敲响了刘氏宗祠的那口黄铜大钟。

片刻后,刘庄从黑夜里惊醒了。一串串灯笼、火把组成的小蛇从一个个小巷里涌出,到大街上互相吞吃成大蟒,最后汇成长龙向供奉祖先香火的家庙涌去。

刘保长端坐在家庙前面的戏台上,看了看左边坐着的下台刘家掌门刘学礼,又瞥了一眼右边几个西院刘家的耄耋,飞快地扫了台下的同宗们。

“今年上边的老总又下来了,说是日本鬼子快来了,要大量征兵,今年的规矩不同,二丁抽一,三丁抽二,五丁抽三。”台下都被这毫无铺垫的话镇呆了。

刘保长故意看了看刘学礼,刘学礼目不斜视盯着西山墙上一幅先人的画像,妈的!装!看你能装多大会!

刘保长清了清嗓子:“老日你们知不知道?老日就是日本人,这些货们年前在南京杀咱几百万老百姓,他妈了比这些赖孙都不像爹生娘养嘞,咱要是不把儿送走,说不定老日一来连根都不给咱剩,老日看见大闺女就脱裤子,听长官说,还从怀孕娘们肚子里掏孩子用白水煮着沾盐吃!大家伙想想,要是老日来咱刘庄,咱老爹老娘、咱哥们弟兄、咱姐姐妹妹咋办?”

“妈了比老日咋镇赖孙嘞!俺去!俺去!俺也去!”年轻人比较冲动,听见保长的煽动,按捺不住纷纷响应。

身边有长辈的被偷偷扯扯衣服渐渐的不再吭气了。

刘保长说:“这事不用争也不用怕,该有的跑不了,马上我就开始点名,叫到谁谁去”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117人的名单念完,有的老人想趁乱把点到名字的儿子送跑的,却发现不知道啥时候门口多了几个荷枪实弹的老总。

保长交待两个保丁把点到名的带到大殿,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刘学礼终于坐不住了,一开始他觉得刘学修有点滑稽,可后来一念名单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赫然在列,本来还想回家就把儿子们送到开封自己的女婿家躲躲,可一看连门都出不去,才明白自己被族兄狠狠摆了一道,但他绝不甘心就此认栽,更不愿意拿儿子们的命开玩笑,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

他猛地站起来向院内的同宗们喊道:“我有话说!”正在嘈杂的人群缓缓安静下来。

刘学礼道:“我下台刘家,世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勤俭持家,耕读教子,薄有积蓄,今国家有难,我本应送子疆场,为国杀敌,但老母病重全靠家人周全,得天伦之乐而苟全性命,若我子此时离去,老人家定怀感伤,不久于人世,各位同宗如有愿代我子从军,以全我之孝道者,我愿散尽家财以谢之,费话我就不多说了,谁愿替我儿出丁的,每个我出大洋五百!五百!大洋!要知道那时候石头爹给保长抗活一年下来也就五块大洋,五百够石头爹卖一辈子了。

“我去!”大家向声音来处望去,正是刘石头。

“谢谢小兄弟,还有谁?”

“我!刘大春!”“我!刘二瓜”(刘二混子大名)。

保长心中不爽,正要呵斥三个小子,三个小子的爹过来了。

“叫你能!跟我回家!”大春的爹首先发难。

“瞎叫唤啥?毛还没长全,人家会要你?”二混子爹接住。

下台刘一见是他们,轻轻呵斥道:“刘配伍、刘德胜你俩想好了,要是你们反悔,今年的地你们就不用种了!”

二人脸色骤变,不敢顶嘴。

下台刘道:“再说了,你们孩子替我出丁,我也不白你们,这样吧,每人除了五百大洋,再给十亩地,你们看咋样?”

两人不敢多说。

石头爹不是下台刘的佃户,下台刘换了一副面孔道:“大兄弟,你媳妇的病咋样了?我可听说病的不轻。”

石头爹道:“病死我也不能卖儿子!”

石头在他爹怀里道:“爹!俺妈的病不能再拖了,我不想俺妈死。你就放我走吧,俺可灵了,过几年就能回来。”

石头爹两头舍不得,最后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哭起来。

下台刘安慰道:“兄弟,放心,你媳妇的病包在我身上,十亩地,五百大洋一个子也不少你。”

西院刘的老头们被充作证见,他们做惯了这类事,很快写好了文书,双方按手印,事情就算板上订钉了。

为了安抚保长,下台刘又同意出一千块现洋重修祠堂前面的戏楼,刘保长也心满意足这才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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