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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号高手》8、人往高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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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人往高处走

王佑宇原先在离县城100公里之外的西山乡中学任教。该乡不仅偏远,而且只有一条用土石修建的县乡公路与外界相连。西山乡就是这条唯一公路的尽头。县城,是这儿的人在一天之内力所能及往返一趟、最热闹繁华的去处了。可县城也不是好去的,除了交通工具不便利的问题,在班车上颠簸三个多小时,到了县城后的个人形象也是让人头痛的大问题。从班车上下来的人跟班车一样,无一例外地被一路灰尘染成了高矮胖瘦的卖土翁,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消遣?以这幅面目上街,不被好心的大娘施舍给半个馒头才怪呢!县城虽好,但并不属于远离它的人们,不是办要紧事情,或是想彻底变成城里人,没有人愿意去挣那半个馒头。

凡是偏远之地,均可装在经济落后、文化匮乏、民风质朴、思想单纯这个框子里来。王佑宇在框子里生,在框子里长,上完小学上初中,除了以前在公社的高音喇叭,后在收音机里感知到外面世界的模样,脑里心中装的就都是身边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习惯的生活。这种天造地养而成的品行,在他从初中考入地区(现在称为市)师范学校,户口转为非农户,在地区最大城市的繁花锦簇围裹中度过了三年中专生活,也没有动摇变化。师范毕业前几个月,学校对毕业生进行分配意愿摸底,王佑宇填表时没有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其他同学眉头紧蹙、郑重严肃,而是毫不思索地用很歪扭,但很潇洒的字在“工作意向地”一栏中填上了“青云县西山乡”。直率得就像一根直线,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回旋余地。

这倒不是说王佑宇当时思想觉悟就已经高到志愿回到家乡,报答养育之恩,为改变家乡面貌,建设家乡做多么多贡献的程度。实话说,当时他还未曾胸怀那样的抱负,就是面对采访镜头,估计也想不出那样的豪言壮语。反正就觉得自己只属于这块地方,只有回到西山乡,他才会觉得应当,感到自然。就像一个游子,不管有多成功,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挡不住思乡之情一样自然。

师范毕业后,王佑宇分配到了乡中学,当了一名光荣的心灵工程师。那年他19岁,正是风华正茂、青春得意之时,白天给学生上四、五节课也不觉得累,晚上工作结束后,还要看几个小时成人自学考试的书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工作、生活、学习件件不误,三年后取得了自学考试的汉语言专业的大专文凭,工作起来越加得心应手。

规律惬意的日子过了几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在父母再三再四的唠叨催促之下,找对象结婚的事,不可避免地横在了眼前。当时,城乡差别已经从经济条件渗延至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各个方面,即使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山乡,随着电视机的普及、进出人员的增多,原本湛蓝明亮的天空,也悄然五彩斑斓起来。人们通过各种途径进城、转户口的热情由一丝丝的暗风逐渐演化成一股狂潮。有些自己没条件进城,但又想彻底改变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没出息境地的人,就把希望转而寄托在子孙的身上,不惜倾其打拼一辈子挣来的家产,为小孩买城里人的户口。

王佑宇一个姓雒的远方姑父,50年代就开始当生产队长,到80年代中期, 年近60才不得已退位让贤。雒姑父好强了大半辈子,虽老年才得一子,却也挣下了一份殷实家业,是生产队里唯一的万元户。退就退了原本也就没什么,经营这份家业,生活应不落人后。但他偏偏生性好强,一辈子尽活在人的前头,进城风刮起后也不甘落后,一如将当了几十年干部养成的毅然决然的处事风格发扬光大,带头响应县上买户口的政策,拼其老本1万多元,三两下就为还只有五岁的小儿买了一个城市户口,指望儿子18岁后,进城当工人。

可叹给人讲了几十年国际国内形势的老队长,怎么也没料到十多年后的风云变化。还未等到儿子成年,城里的工人就一片下岗之声,好多有眼光的城里人,都捷足先登上山下乡开荒掠地,到乡村寻找生路,哪里还有国家统一招工的提法!一世英名的雒姑父,随着气候变幻不知受了几多磨难,但仍然痴心不改,省吃俭用也罢,赊欠借账也好,在初中毕业后,又送儿子自费到省城的技校多少学了一点能耐,毕业后在县城找了一家私营企业做了普工,终于在过了古稀之年后圆了儿子进城的梦。

王佑宇当了5年老师,已到了农村谈婚论嫁的大龄岁数,撇过父母不说,自己心里也开始暗暗着急。身边有城镇户口的同龄人,聚在一起玩闹时,口中虽对婚嫁之事一副无所谓不着急的架势,但背地里对乡政府各单位工作人员中有几个姑娘,岁数多大,家庭背景,有无对象等情况了如指掌。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暗地里较着劲。

当时,老师这一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工作稳定,工资还有教师补助费,有学问,各个都是斯文高雅,很能迷倒相当多的青年男女。如此条件,找个对象,就是找个非农户的媳妇也该大把地抓,按理说什么问题都没有,但问题偏偏就有,并且还是大问题――工作地点,谁让这帮和尚都聚在穷乡僻壤的这座破庙里呢!现实容不得天真和想当然,不管残酷还是势利,实实在在的现实让王佑宇在找对象的问题上受了不小的刺激,几乎影响了他的一生。

在西山乡的有限范围内,王佑宇先后和两个有城镇户口的女孩交往过。第一个是乡供销社的售货员,文化不高,只有初中水平,长相属于连女孩自己都难以自信的那种。两人来往了几次,彼此打算将就成了算了,可等女方请示在县城生活的父母时,却遭到了不容置疑的反对:我们就是因为没本事,你才被招工后分配到西山乡,你愿意一辈子呆在那儿,我们还指望你回来养老呢。对象必须在城里找!

多半辈子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们:工作地点的好坏,证明了一个人本事的大小和关系的软硬。在西山乡那样的地方工作的人都是同类人里混得最差,最没指望的人。售货员无言反驳,仔细想想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教师的职业再好,但一直呆在偏远的乡下,生活情趣还不如县城郊区的农民。别看近郊的农民白天土头土脸扎在地里,到了晚上打扮一番,也不照样能压城里的马路,在舞厅里蹦嚓嚓?主意拿定,售货员婉转地向王佑宇转述了老人的意思,又心存期望地问“你能不能调到县上?”

狗眼看人低的话到嘴边,王佑宇又变成了一句文绉绉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必她也听不明白,也懒得解释,起身就走。自此以后,王佑宇连供销社商店的门都不屑再进,好在当时乡政府周围在改革春风的吹拂下,又开了几家商铺,不至于让王佑宇无处去买东西。

第二个女孩是地区卫校毕业分配到乡卫生院的一个护士。长相、身材和气质与售货员有天壤之别,再穿上白衣大褂,更显青春妩媚,不是天使是什么?

天使降临人间,立时就引得众多后生三天两头头痛咳嗽,争相到医院打针抓药。王佑宇的同事李刚,岁数稍长一岁,更是心急火燎。此君身长180厘米,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整天带着学生在操场上晒太阳,晒出了一副健壮身躯,同时还打一手好篮球,在蓝球场上,生龙活虎,势焰逼人,无人能敌。即便如此,一段时间内,李刚也不例外地凭空多出了许多毛病,成了卫生院的常客。一次在抓药时,天使玩笑道:“李老师,你正应了一句人不可貌相的俗语。”李刚狂喜:“此话怎讲?”天使笑而不答,在李刚的再三磨叽下才款款道破天机:“看似体壮身健,不曾料你竟然有如此多的病症,岂不是外强中干。”

李刚愕然良久不敢回话,怕天使误会,几天都没再敢到医院搭讪。过了几日,终究心有不甘,又想了一条秘法。之后他还是每天到医院抓药,还只抓中草药,每次都有充足的时间和在药房负责抓药的天使扯上几句,让其他“病人”羡慕而又纳闷,看不出来李刚到底有什么顽疾,让他有理由独享天使。

原来,李刚等“病人”的伎俩被揭穿后,好几个颜面薄,又无后续招数的竞赛队员就弃权退场了,李刚却想到了代人抓药的高招。今天代父看病,明日替母问医……既不能让人说他什么不好,又能显出他的孝心来。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替家人和远近亲戚抓了一圈药,狠尽了一场孝道。最终虽然没赢得的天使的芳心,却点燃了亲戚的热心。为感谢李刚的赐药之情,一位娘家在邻乡的堂嫂,就把娘家一个会理发的农家女孩介绍给了李刚,不枉李老师劳心劳力一场。李刚倒也想得开,审时度势,及时知难而退,很快就和理发姑娘结了良缘。婚后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帮老婆开了一间理发店,夫唱妇随,远离了从土里刨食吃的命运,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城里人样的生活。

面对突然出现的天使,王佑宇自然也难独善其身。与售货员的交往,本来就是抱着一种为完任务的凑合心理,黄就黄了,正好还解放了自己。在天使跟前感冒了几回,发现所有人都在用这一招,似乎没什么希望。天使和王佑宇的父亲原先都是乡民办教师,后来又是一起民转公的,相同的经历将本就相熟的两个老人家的关系拉得很近。与其这样毫无特色地和众人挤一条独木桥,不如直接提亲!王佑宇了解了相关信息后,向父亲支吾了他的想法。父母正为儿子的婚事长吁短叹,哪有不支持卖力的道理!天使也是一个好静不好动的女孩,对王佑宇虽无过多接触,但他文质彬彬的,又一副清高模样,正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好事一说即合,在双方父母住持下,两人正式开始了那种非一般朋友式的交往。这是王佑宇平生的首次恋爱,沉醉在爱河里的他没有一日不憧憬圆满之日尽早到来。

甜蜜了不到三个月,天使的大哥却亲自出马,找上门来横插了一杠:小妹马上就要调到地区医院去上班,你们的事就到此为止。王佑宇被杠子敲懵了,清醒过来很费劲地将天使偷偷约了出来,才知大哥说的不假。不仅如此,大哥还为天使在地区找了一家颇有势力的婆家。这家人对天使非常满意,愿意动用关系,将她调到地区医院,唯一条件就是先领结婚证后调人。

原先王佑宇对天使大哥只有耳闻未见其人,谁知初次相见,见面礼就是如此沉重。天使大哥家里排行老大,在社会上也是大哥级的人物,他天生就是为闯荡江湖而生,生性豪放,能说善道,喜结朋友。地区农校毕业后,宁愿荒废专业,把个人档案揣在自己的腰包,县城都不回,直接留在地区打拼。先在地区建安公司找了一个临时差事打杂,摸着门道后,自己拉了几个人开始承揽一些砌围墙、粉刷、装修的活计,挣了一些钱又将关系渗进了官场,开始挣公家的银子。他给天使找的对象就是他目前想要承揽工程的主要负责人的儿子。领导的儿子不傻不痴,脑子也够用,就是舌头不利索,比正常人的僵硬一些,说话呜呜啦啦的,像是舌头上压着一个鹅卵石,拐不过弯来。

大哥打算承包的这项工程,竞争对手很多,大家都知道公家的钱最好挣。别的门路都走通了,关键人物处也下了不少功夫,但人家就是不给你痛快话。每次谈到要害时刻,不是以哼哈的官腔应对,就是转而言他,时不时却流露出对儿子婚事的忧虑。听了几次,大哥听出了意思,决心攀这个亲家。有了这颗大树,不仅本次工程唾手可得,以后也不愁拿不下更多更大的项目。至于小妹,对她也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就是暂时有些不情愿,只要做通父母的工作,全家一起施压,不怕她不就范。等以后过上好日子,她还不知道怎么感谢我这个媒人大哥呢!大哥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手随心动,快刀利斧,只几天就把事情办了个妥妥帖帖。

天使临走之时,给王佑宇买了一件羊毛衫算是补偿了感情欠债,揣了一纸结婚证结束了堕落人间的苦难,回归天堂去做真正的天使了。

缘起缘落,倏忽之间。痛定思痛,王佑宇和家人通过认真分析这早早夭折的两起交往,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人不行,而是地方不行,工作环境乃是罪魁祸首。要想体面的找一个城里的媳妇,自己先得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单位。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特别是王父,对老友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行径深感痛恨,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儿子的工作调到城里去。将全部亲戚熟人梳了一遍,才发现可利用的资源少而又少,只有现任西山乡的乡长在县上还有点关系,关键是,往远论,乡长还要喊王父一声老舅。不管远近,有了亲戚这层关系就能搭上话了,能搭上话事情就有希望。乡长外甥倒还仗义,在老舅几次登门看望后,就把这件事应承了下来:你老人家只要肯下功夫,县上的关系我帮你引荐。之后,王父在乡长的指引下,灰头土脸地在去县城的班车上颠簸了一年,遇庙拜佛,见神烧香,先后拜见副县长、教育局长、主管局长、煤炭公司经理等领导,终于将王佑宇调到了县煤炭公司。

不但从乡里调到了城里,还进入了人人想进而进不去的煤炭公司。王父办成了这件大事,赚尽了体面,腰围虽细了不少,但腰杆却挺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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