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家特意请算命先生择好了日子，葬礼还要过一天才举行，金志平先回老家去安排葬礼事宜，桂花陪金瑜去购买各种纸祭品。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小城里遇见叶洛天。

那时候，她跟桂花正从南关街平安巷走出来，各自提着两大袋鼓鼓囊囊的祭品。

叶洛天迎面而来，问：“你怎么不开机？”

金瑜从未见过他胡子拉渣的样子，心中一缩，继而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桂花看出端倪，问：“他是谁？”

“不认识。”金瑜简短地答。

她并不想在此时此刻遇见叶洛天。

叶洛天没有跟上来，桂花也没有再追问。

她很快从心头挥掉了叶洛天的影子。

家慢慢逼近，金瑜的心又乱了。

这两日，她实在越来越无法忍受面对妈妈的痛苦。妈妈骤然老了，失去了记性，一件事情说了又说，浑然不觉。自己并非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可是，却无法忍受妈妈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爸爸在医院过世时的情景，偶尔她会说出点之前从未说过的，更多时候，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她知道自己虽然痛苦，却没有中年丧父的妈妈更痛苦。爸爸一向宠爱珍重着妈妈，简直将她当成手心里的宝，容忍她时不时闹点小脾气，容忍她时不时矫情一下，也容忍她唐僧念经一般的啰嗦。妈妈很痛苦，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爸爸过世时候的情景，应该也算是一种自我开解。

金瑜想尽量谅解她，可是，却做不到。

只因为在妈妈口中一次又一次挣扎着去世的人，没有来得及留下一个字的亡者，正是自己的父亲。

金瑜害怕，沮丧，压抑，悲哀，夜里总是失眠。可妈妈就在身边，她不敢随便翻动，只怕惊醒妈妈，直到妈妈叹息着翻转身子，她才明白，妈妈也一直没有睡熟过。

现在，又慢慢走回家中，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是妈妈怎样的唠叨。

然而，出乎意料，妈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纸祭品一样样拿出来看，金元宝、银元宝、金树、银花、聚宝盆、纸钱、大小豪宅、车子、侍奉丫鬟、手机、电视机、影碟机、洗衣机、消毒碗柜、微波炉、鞋子、袜子、帽子、上衣、裤子……她一样样拿出来，本来糊得好好装得好好的楼宇车子等，摆了一地。桂花担心到时候难于收拾占太多空间，劝她不要一一打开，

金瑜不忍再看妈妈满意的脸色，更不忍心看见满地的祭品，狂奔上楼。祭品！她往后给爸爸的只能是祭品了！

不知不觉间，她从袋子里掏出了手机跟电池，将电池插进了手机中。

一大堆短信。

老大、叶洛天、帝辛、学校老师、陶紫……

老大的最多。其次是帝辛。

叶洛天只有三条。

金瑜深深吸了口气，拨通了老大的电话。老大说自己都快急疯了，不过已经从叶洛天嘴里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请金瑜节哀顺变。

金瑜向她道谢。

“一世人两姐妹，我们谁跟谁啊。明天是葬礼开始吧？我来，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姐姐，陪你。”老大知道她是独生女，也听她提过家乡的风俗，明白她一个女孩子很难撑得过繁琐而沉重的丧礼。

“不，不用。”金瑜推辞。虽然是姐妹，到底没有行过金兰契烧过香，要她一个未婚女孩子陪自己办丧礼，如何使得过？

“我离你们城还有一小时。”老大不容分说。

金瑜叹了一口气，说：“老大，真的谢谢你。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已经接近崩溃，爸爸、妈妈、叶洛天如心头三座大山，让她日夜不宁。

她要去接老大，但是楼下已经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叶洛天。他来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烦吗？还要再往妈妈心上插一刀？

她几乎以飞的速度扑下楼去。

妈妈正与叶洛天在门口相持，旁边满满一厅都是五颜六色的祭品。

“你来干什么！”金瑜尖锐地说，急急跑到妈妈身边，将叶洛天往门外推，“我们家不方便接待客人！”

“我不是客人！”叶洛天正色说。

金瑜迅速望向妈妈，见她脸色一片惨然。

妈妈颤抖着问：“你爸爸过世的时候，你们在一起？你们在一起玩乐，所以才没有接我们的电话？你可知道，你爸爸拼命忍着最后一口气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掉在地上。

金瑜只觉得自己是大罪人，根本没有想到要去分辨。

“啪！”金妈妈狠狠扇了女儿一耳光。

“你这个不孝女，我们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跟他们叶家人在一起，他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倒好，巴巴地贴上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难怪你爸爸高血压脑溢血，肯定是上次去你那里看到了什么长针眼的东西！你这个不孝女！”金妈妈数日来的哀痛找到了出口，肆意狂奔。她不停地斥骂，浑然不觉自己的话语有多难听，更加没有发觉女儿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叶洛天心疼金瑜眼神的空虚与脸色的苍白，却暂时不能伸手去扶，只怕激起金妈妈更大的悲愤。自己是始作俑者，本应该让她骂自己才是。

桂花跑过来，扶着金瑜，低声道：“七婶，小心金瑜又发作。”

金妈妈这才忽然住了口，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哎呀一声，赶紧帮忙将女儿扶到椅子上坐着。

叶洛天进来，半弯着腰，慢慢整理地上的祭品。

金妈妈回头一看，立刻火起，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登我金家的大门！”

“阿姨，您知道的，我叫叶洛天，是金瑜的朋友，特意来参加叔叔的葬礼，希望阿姨您跟金瑜都节哀顺变，叔叔在天之灵想必不希望你们这样伤心难过。”叶洛天不卑不亢地回答。

金妈妈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样东西砸过去：“我们金家没有这么高的门口，请得了你这尊大神，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