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兮渊挤在一艘武装运输船的驾驶舱里。．他花了双份的钱，所以这艘船的船长对他毕恭毕敬。不过即使这样，由于条件的限制，他也只能把驾驶舱当作这次长途旅行的安身之所，而且还得跟船长俩人分享。船上本来有一间居住舱——船长室，不过已经租给了一名女乘客。

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家——云阳，是个繁荣的住人行星，统辖着云阳星区的三个开发星系：云阳、赤焰和毕方。毕方离云阳有18.3光年，通过星门获得9级曲速后，也需要4天零9个小时才能到达。这4天零9个小时全是自动驾驶，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像这样漫长无聊的旅途，往往是吵架、斗殴、赌博、吸毒和星际一夜情多发的温床。与他同行的那名女乘客，就多次暗示他可以共享船长室。不过，如果她每只耳朵上只有一个洞并且鼻子、嘴唇和肚脐眼上也没那些亮闪闪的金属环的话，郑兮渊倒不介意与她缠绵一番。

“嘿！军爷！你看我的技术怎么样？”

这艘船的船长是个开朗直率的大胡子，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占用舰船主机运算来玩模拟空战游戏。这时他正从操作界面上侧过头来，乐呵呵地向郑兮渊问道。

“不错，不错——”郑兮渊不忍打击他，“呃，你为什么总玩‘小枭’级？怎么不试试雏鹰战机？性能更全面。”

大胡子摊摊手，摘掉显示镜片：“我买不起，军爷。我攒了十年，好不容易攒了二十来万，只够买半艘‘小枭’的。要是等着买雏鹰，我就得老到不能飞了。”

郑兮渊点点头：“你说你想当太空游侠，是吗？”

“是的！没错！我这辈子就想干这个。我今年四十三了，再攒上十年，我老爹老妈也多半要归天了。送走了他们，买艘‘小枭’，我的梦想就实现啦！”

“那你没有家人吗？我是说老婆孩子。”

“不！当然没有，太空游侠才不结婚……噢！别说这个了，为了这个我老爹老妈都要烦死我了。”

“作个太空游侠，代价挺大的啊？”郑兮渊笑道。

大胡子挑挑眉毛：“自由的代价从来都不小。”

郑兮渊默不作声。大胡子又自顾自地说：“不过，要是我六十岁以前能如愿以偿了；要是我运气够好，当游侠的时候没挂了，那飞个二三十年，就找个黄脸婆把我家的香火传下去吧。要是生个儿子，我还让他当游侠！”

郑兮渊：“你很认真呐。你是太空人吧？”

大胡子：“当然！我当然是太空人！只有太空人才有这股精气神！星球上那些在地底下打洞的老鼠崽子[1]哪会明白……哦，对不起军爷，我不是说你……”

郑兮渊摆摆手：“可是光凭一架小枭，还没法当太空游侠吧？最起码得有个护卫舰不是吗？”

大胡子：“没错。不过只要有了战机，我就能找个有护卫舰的小队加入，他们会欢迎一个作战技术高超的战机飞行员的！嗯，所以我得抓紧练习——”

他说完，又要钻进模拟游戏里去了。郑兮渊心里一动，叫道：“等等！”然后抢过他的数据手套，熟练地开始修改参数：“如果你要当游侠，你就得知道，你的敌人是海盗。海盗会用飞弹吗？会用无人机吗？不，他们最常用的是各种改装战机。知道四阳鬼子最喜欢用什么吗——装了两门‘离－39’式离子穿射炮的寒鸦级、加载20%主机运算增强模块，全身装满锁定干扰发生器，携带双倍数量兵蚁的雏鹰级、天香帝国四门脉冲激光重火力的‘眼镜蛇级’、还有他们本国的高灵敏度姿控与重力调协的‘河童级’——增强火力、加快速度、干扰跃迁，他们是海盗，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才不会跟你环绕、追击、比飞行技术。他们要的是五分钟内打爆你，然后在巡逻队到来前有足够的时间打捞——”

郑兮渊改完参数，摘下数据手套。大胡子看着模拟资料，兴奋地说：“哇哦！这就是你们帝国虎军的训练方式？”

郑兮渊笑道：“这是毕方天垒三年战斗任务的经验积累。真正的战斗你从教科书上可学不到。”

大胡子搓搓手：“我可得把这些数据记下来——谢谢你啦，军爷。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后舱有瓶酒，一会咱爷俩分了！”

郑兮渊：“就这么几样配船数据，根本不够。你最好参加一个太空游侠俱乐部，或者去酒吧，交几个游侠朋友，让他们给你更多的战斗数据——”

大胡子：“我是有几个朋友，可是他们太忙啦，飞来飞去的，几年也见不上一面——对了军爷，你这样的身手，不想去当游侠么？我知道很多好手都是部队出来的。而且你……你对太空人也没偏见。”

郑兮渊笑笑：“正在考虑——”

大胡子顿时兴奋起来：“嘿！还考虑什么？！不当游侠，你还能干什么？我是说，你看，你肯定不是家族子弟，因为你的中名是个虚词[2]——我不是想猜测你的出身，军爷——我是说，你肯定是那种有钱没势的，你可能跟云阳郑家沾点边——或许是个没落的旁支吧——所以，你在星球上能干嘛？找个地洞卖苦力吗？在办公室度过无聊的一生吗？……一般的工作配不上你，军爷，可那些有油水的缺你又进不去。所以，上太空吧！军爷！开船、打仗、痛扁四阳鬼子，闯阿史坦的海盗窝，登陆每个能登陆的星球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个新星系——那样的日子才带劲！军爷！还不说以你的长相，天香帝国那些腰像水蛇一样的美女、阿史坦那些大眼睛美女、还有十一星盟的金发大美人，肯定都争着往你怀里钻！你飞一路就得交一路桃花运，躲都躲不掉！想想吧！那样的生活——啧啧！等你飞腻了，你肯定攒了一大笔钱，到时候买个农场，或者矿场，或者实验室，找个富商家的千金小姐把自己一卖，生意让他们去操心，你只管跳舞、打牌、看戏、给孩子们讲你的冒险故事，过几年真正的上层人的生活，然后腿儿一伸，笑着闭眼——这辈子圆满啦！”

大胡子说得满面红光，仿佛他自己已经过上了那种日子似的。郑兮渊陪着他大笑、拍手，心里却依旧黯然，一如他不告而别，匆匆离开毕方天垒时的心情。

[1]老鼠崽子：太空人对星球人的蔑称。

[2]中名：星球上的家族，依古中国传统，姓名的中间那个字是表示辈分的。像唐谨言就属“谨”字辈，王弘毅属“宏”字辈，不过他私自将“宏”改为“弘”，想降低自己的贵族性，以便交到真正的朋友。而郑兮渊身为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无权使用表示辈分的中名，又不好使用别的中名堵塞他将来进入家族的可能，所以暂用虚词。一般中名是虚词的人都是类似的身份，在上层社会他们会被歧视，而在下层社会又会因为与世家大族的瓜葛而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