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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横磨剑》第一章 同听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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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二月,广州虽犹残寒未去,冷意袭人,珠江两岸却已草木增新、红棉盛放,一派南国春早的景象。

文子衿心随春动,自想:“这广州水碧山青,风光旖旎,历来都是百粤首府,胜迹颇多,左右自已闲淡无事,不如去细细游历一番。”便顺手拿了竹笛,出门而去。

行不多远,见前面一座寺院,红墙赤柱,灰瓦勾檐,画栋雕梁,殿阁雄峙,山门上方一块黑底木匾,写着六个金光大字:“崇宁万寿禅寺”(编者按:即今广州光孝寺,曾名“制止”、而“王园”,再“乾明法性”、五代十国时名为“崇宁万寿”,北宋时改名为“报国光孝禅寺”。编者在以下行文中简称“万寿寺”)。

入得山门,文子衿经天王殿,向东而行,在洗钵池旁、鼓楼上略览一遍,再向西行,经大雄宝殿后行到瘗发塔,他知此塔是六祖惠能受戒埋发之所在,便细读着塔上的文字。

塔旁有一个和尚,五十多岁年纪,身着浅灰僧衣,清癯瘦削,不高不矮,长相并无甚么特别,却以左手捉了扫帚杆,弯腰在扫地上的几片落叶,右臂却是空空如也,一只长袖随着扫地的动作荡来荡去。

文子衿心道:“这寺院安排这独臂僧做些轻活,确也的当。”

从瘗发塔复向东行,便是六祖殿,未入殿门,却听一个平和的声音在说话:“慧能于咸亨三年到了黄梅东山,五祖弘忍大和尚见着他便问:‘居士从何处来,欲求何物?’慧能说道:‘弟子是岭南人,唯求作佛!’弘忍却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按:当时中原对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如何可以作佛?’慧能说:‘人有南北,佛性岂有南北?和尚佛性与獦獠佛性无别;和尚能作佛,弟子当能作佛。’”

文子衿听得有趣,不觉轻轻走进殿去,但见殿中蒲团上只坐了二人,一位便是说话的和尚,须眉皆白,却面色红润,神容慈祥;另一位坐在老和尚对面,似个富贵家族的公子,身着一套紫色长衫,甚是华贵,但他背对大门,正在认真听老僧说话,却是看不清面貌。那老僧见文子衿进来,微笑着点一点头,示意他坐下,文子衿便坐盘腿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那公子也转头朝他颌首微笑,但见他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面如冠玉,丰神俊秀。

文子衿不禁暗暗赞美。却听那老僧续道:“弘忍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但命他随众劳动,在碓房舂米。惠能便在东山踏舂八个月另有七天。一日,弘忍为了考验众僧禅解的浅深,准备付以衣钵,命众僧作偈诵呈。其时神秀和尚为众中上座,即作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一时全寺皆赞,人人传诵。弘忍看后即对众僧说:‘后世如能依此修行,可得胜果。’并劝众僧常诵之。慧能在碓房间,闻僧人诵这一偈,心中不以为然,当下改成一偈,请人写在壁上。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此为较通行的记本,敦煌本《坛经》此句作“佛性本清净”),何处惹尘埃!’众见此偈,均甚惊异。弘忍见了,即于夜间,召慧能试以禅学造诣,传与衣钵。”

那公子叹道:“六祖澄明高慧,远超侪辈,实大禅也,人所难及。”

那老僧颌首道:“正是。惠能大和尚曾卓锡于敝寺,令敝寺更得声传海内,实是我佛慈辉。”

文子衿朝老僧作了一揖问道:“小生文子衿,敢问大师佛号?”

老僧微笑答道:“阿弥陀佛,贫僧唤作法航,‘佛号’二字,哪里当得。”又指指那位青年公子,微微笑道:“这位是刘弘昌刘施主,是老朋友了,今日二位不约而同光临敝寺,与我佛大是有缘。”

二位少年相互拱手致意,均道:“幸甚,幸甚!”

文子衿转头朝法航合什道:“大师宝相庄严,传佛渡世,功法圆臻,定可成佛。小子曾闻一件趣事,便是传言六祖惠能少时曾在新兴打柴砍樵,是个樵夫,目不识丁,可是实事?”

弘昌听了一愕,似不相信。

法航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六祖是先悟佛道,后入佛门;先成佛祖,后削发为僧,世人所谓‘下下人有上上智’。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原也不分高下。”

两位少年听了都点了点头,对惠能甚为叹服。

文子衿对万寿寺原有所闻,但知之不详,心想:“我有疑问,不妨问问这大和尚,何必入宝山而空手回?”便问道:“闻道贵寺原非寺院,而是王孙故宅?”

法航轻轻点头道:“文施主所言甚是。蔽寺原是南越王赵佗之玄孙赵建德的府第,后来汉武帝夷平南越,广州城破,该宅亦被废止。三国鼎立之时,吴国骑都尉虞翻极富才学,写下宏章巨著《易注》,可谓名盛一时。然而,虞翻恃才傲物,屡屡犯颜直谏,不容于吴王孙权,便将其贬往南海,虞翻举家放逐至广州,这王孙故宅便成了他的住处。虞翻不甘埋没,常言‘自恨疏节、骨体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生无可与语,死以青绳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人谁无死,他不想将自已一身所学长埋地底,便在此处设帐讲学,传授《易经》。门徒甚广,有数百人之众,是以人称敝寺为‘虞苑’,实是南粤人民念他‘树木树人,功不可没’。虞翻去世之后,家人捐宅为寺,名‘制止寺’,敝寺作为寺庙的历史便是于此开始的。传而于今,已更名为‘崇宁万寿’寺院了。”

文子衿赞道:“虞先生之才,小生原极推崇。而他以放逐岭南之身,怀教化民众之心,更属难能,当真令人钦佩!”

弘昌道:“兄台所言,小弟深有同感,”说着向法航施了一礼,道:“弘昌今日前来,实是受朋友之托,想要请教方丈一件事情,求大师指点迷津。”

法航合什道:“阿弥陀佛,刘施主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只听刘弘昌道:“我有一个朋友,家财颇丰,他原极孝顺父母,但他的兄弟见双亲年岁已大,都想谋取家财,数位兄弟均想多得财产,将他推拉挤逼。他却无心于此,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

法航白眉微蹙,略一沉思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位施主如有雅兴,且听贫僧再讲一个六祖的故事:唐朝高宗仪凤元年,慧能来到蔽寺,适逢印宗法师讲解《涅槃经》,有两位僧人请教印宗:‘堂内风幡,为何飘动?’一人说是风吹动幡,一人说是幡自飘动。印宗还未回答,却听六祖说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乃尔等心动;心若不动,不见风动,不见幡动。’刘施主聪慧过人,自明其理。”

刘弘昌欣然施礼道:“小子诚受大师教诲,获益良多。弘昌谨替敝友深谢大师。”

法航微笑道:“施主多礼了。贫僧只是略述我佛六祖的一二往事罢了,施主不必言谢。”

文子衿赞叹不已,道:“六祖一生坚深持戒,精修佛道,法施有间,确是德惠九州。其与孔夫子、老子并称为‘中国三圣’,名副其实也。”

刘弘昌却向前走了数步,跪在佛像前边,低声祝祷,替父母求了两道平安符。

文子衿见他心系父母,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说他的‘朋友的事’,便是他自已的事?”

二人即与法航道别。

出得山门,刘弘昌道:“文兄潇洒俊达,言出高雅,俨然饱学之士!而腰悬长笛,定是精通音律。小弟颇喜器乐,如不嫌弃,便到舍下小酌三杯,恭闻雅奏如何?”

文子衿性本喜酒,见这刘弘昌英俊非凡、气度雍华,确实对他颇有好感,便欣然道:“小弟自命酒徒,只怕不便叨扰?我只是爱好吹笛,惟恐技艺粗疏,班门弄斧,有辱清听。”

刘弘昌甚是欢喜,向前握住他的手笑道:“文兄过谦了,敢请移步小宅。”说着朝外喊了一声:“鸣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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