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常青，碧水长流，红尘俗世几多愁。

满帐沉香，崖上小楼，风雨雷霆自逍游。

一朝惊变，武林纷忧，群雄争霸此不休。

再入江湖，路阻且重，从此爱恨上心头。

长剑在手，相思难求，只愿与君共白首。

至最后，一声长叹，不禁问：何谓情之所极致？

唯答曰：相知更求相伴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一章月见山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可有江湖的地方呢？那就必然是要分帮划界的。

当今武林之中，无非是少林武当、峨眉崆峒为名门正派，黄泉蝴蝶、赤炼玄真为邪魔歪道。

这一讲，看似泾渭分明、黑白易辨。可世间哪能这般简单，于是就有了许多亦正亦邪，非黑亦非白的灰色教派来。

月见山，地处蜀中，山川秀美，钟灵顶秀。

当年“神剑”崇俊衾来此，望而驻足，于山中建立月见山派，旗下弟子武功虽盖世无双，却在江湖中行踪飘渺、神出鬼没，江湖人只听其闻，不见其人。

本来，像这种只出绝世高手的门派甚是危险，不过好在月见山人行事低调，弟子稀少，处事有节，最要紧是开大会时意见不多，所以那些个名门正派们也乐得省事，明面上把他们归为白道之列，月见山对此也不言语，仍旧是自主自理、不问世事。

虽然月见山子弟单薄，但却没有任何江湖人会忽略掉它，根据武林铁史张放记载只要是江湖大事，其扭转波澜者必是月见山人。

从此，月见山和那飞瀑旁的月见山小楼，便成为江湖上一个神秘动人的传说。

眼下，何玉屏和月见山的弟子们正恭敬地跪在大殿的青石板上，聆听着师尊的教诲。

他们年轻又骄傲的额角，此刻心甘情愿地与冰凉的石板相触，上位的老者悠缓深沉的语调和不远处轰然而下的瀑布声回荡在大殿里，似乎所谈的不是兵戈杀戮之术，而是金瓦红墙的寺院里那一声声悠悠禅语。

何玉屏跪在地上，却早已脱离了这份天然，心中唯有剑锋和利刃的想象，大脑如同一块干涸的土地，肆意吮吸着天元剑法的甘露。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像在场的少年那样，拥有天赋异禀或是出身名门，膝下的这几方土地，是用血换来的。

天元剑法，是祖师崇俊衾一生专研所得。他本就是天姿奇高、少年得志之人，所以心法玄妙，非有极高天分以及悟性方能领会。

何玉屏自觉不是笨人，可天分这东西不是努力便能达到，故而他总是暗暗比别人多花几倍时间练习、再练习。

心德高尚的可以去少林，通达人情的可以去武当，容姿美丽的可以去峨眉，勤能补拙的可以去崆峒，而在这月见山，武功便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单纯，却现实，月见山出的是绝世高手，并非满口仁义的大侠之流。

众人正细心参悟着师尊的训话，突然，身后合着的大门被“嘭”的一声狠狠踹开了。

“鹤大，一大早叫我来干嘛？”

冷冷的一句飘来，分明是砸场子的语调。

跪在地上的众人不禁压着脑袋回望，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白白的小脚，跟猫爪般小巧柔软，踏在青石板上撩得人心窝直发痒。

视线再往上移，进来的却是个十一二岁的男童。

身子随意裹上一件秋棠衣袍，披散的乌发落了几缕在瓷白的面颊旁，一双吊梢的猫眼被长睫毛压得黑沉沉的，乍一看不像是个活物，倒像是掌中玩赏的玉人，精致玲珑却又无魂无心。

“哎呀，小四儿，你怎么也不穿双鞋再出来呢？”上头仙翁般的鹤欲停倒是改了那念经似的腔调，一句话七情六欲都占个齐全。

还没等那男童应答，门外又跑进一人。一看，来者正是月见山大弟子唐采青。

只见他脸面冒出微汗，手中握着一双霜白云纹鞋，气息不平地朝男童说道：“小师叔，穿上鞋吧，这地凉……”

原来，这无礼的男童竟是崇俊衾为数不多的嫡传徒弟之一，月见山众弟子的小师叔——雷澈。

他这话一出，雷澈便斜眼睨着他，黑乌乌的眼梢透着几分讥讽，唐采青也察觉到这话的荒唐，愕然住了口。

这雷澈，虽然是小师叔，但小师叔其实不小。

而且非但不小，还颇有年岁。

这么说吧，这月见山上除了上座的那老头师尊，年纪最大的便是这位小师叔了。

可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你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童儿，竟已过了不惑之年。

原来，这雷澈早年被崇俊衾带回山上，因其天资卓越故授之《千秋索经》。谁知在二十六岁时，遭遇惊天巨变，雷澈被迫强行催功，故而乱了经脉，至此每三月变幻一次容貌，一年之中时而稚儿幼童，时而青春壮年，若是不知情者根本猜不出他的年岁。

月见山奇人怪事多不胜数，不过到了这位小师叔面前，那恐怕都得让个位叫声“爷”。

也许是这样异常容貌的影响，雷澈性格甚是乖张，在加上掌门师兄鹤欲停的纵容放任，在这月见山上也确实是位“爷”。

只见雷澈抬了抬脚，月见山的大弟子唐采青便立即单膝跪地，先用绢子擦净那小脚上的水露，然后再帮他将鞋子穿好。

雷澈穿了鞋，又往前走了几步，顺手将落下的发丝往耳后一拨，一脸不耐烦地朝鹤欲停道：“讲重点，我好回去睡觉。”

现在已是辰初，不说练武之人，就是平民百姓也早起来干活个把时辰了。可雷澈现已然度过了苦练时期，还自己琢磨了一套在睡眠中精近心法的奇招，所以睡觉对他而言跟练功没什么分别。

鹤欲停屁颠颠地下了座，恬着脸凑到雷澈身边说：“小四儿，月见山上就属你的九十九式练得极好，这会子正好讲到这招，所以便想让你给他们开开眼，学习学习。”

那态度，恭敬得就跟儿子讨好爹似的。雷澈闻言先是瞪了鹤欲停一眼，见那老头神情清澈地眨眨眼，雷澈沉默几秒，然后将脑后长发一抡打了个髻，便伸手道：“腾地，剑。”

一旁久候的柴小瑛使了招乱云飞渡，眨眼便将几米外的一把长剑捧了过来。何玉屏见状，不动声色地收回刚伸出去的半只脚。

原来这柴小瑛是个武痴，知道雷澈功夫了得，所以特别主动，一双倦眼，此刻就跟小狗似的闪亮。

雷澈没有固定的佩剑，在他看来什么都可以当做剑，实在没有那就抢对方的，总之没什么矫情的要求。

九十九式用的是长剑，再加上剑柄的长穗，整把剑甩起来比雷澈身长还多出几寸。

可雷澈毕竟是雷澈，长扫、轻挑信手捏来，白灿的剑刃和霜蓝的流穗就如同一道月轮，霎那间锋芒毕露。他把许多美化的虚招略去，招招致命，剑剑封喉，长穗中的流星小锤呼呼作响，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此刻这挥剑的小人身上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便是攻击与防守一身的九十九式。

月见山派武传向来口述身教，没有文字，所以每个弟子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解，就实战而言，雷澈之九十九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少年们惊奇又仔细地注视着那剑尖闪耀的锋芒，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月见山，月见山出的就是这类人——渺天下，位极至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