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成为神侍以后，姜无妄才想起自己和陆然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是千年前的事。

他因为半张脸都是胎记又先天哑巴，所以被身边所有人认为是不祥的存在。

家里人想把他直接溺死一劳永逸，然而刚到河边，他就被村里的疯女人给抢走。

之后五年，他一直和疯女人生活在一起，能够长大已经是万幸。

直到五年后，疯女人死亡，同年又发生旱灾。

两个巧合一发生，村民愈发觉得他是会带来灾难的不祥之人。

于是村民们怀揣着反正要把人杀死，不如把人卖掉换点粮食的想法，将他卖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便只能待在笼子里。

那时候的他麻木又充满怨恨，一直诅咒着自己的出生，诅咒着周围的一切。

可他无法逃离，也不能逃离，因为他年纪太小，无法独自生存。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场旱灾波及范围太大，就连牙行这些人也生存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外界已经开始易子相食。

他也被牙行这些人当成了粮食。

所以他们想要逃离旱灾发生的地方，才会带上他一起走。

即便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在笼子里又饿又渴太久，他的意识一直都处于半梦半醒间。

或许，他很快就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才出来，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女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黑暗中，他听到有人说

“放了他，我可以给你们粮食。”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人说的放了他，是不是指自己。

还是说，这只是死亡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那不是梦。

因为他被带出了牢笼，被打开了锁链。

他能听到的不再是锁链与牢笼的碰撞声，能闻到的也不再是笼子的臭味。

他趴在早已干枯的草地上，干涩的嘴唇咧了咧，很想就这样沉睡下去。

“你还能起来吗”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他不由地回神。

他微微抬眸，看向了逆着光弯下腰看他的身影。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光彩夺目的人。

月亮此时就在她的头顶，月华仿佛全都撒在她身上，让她仿若神邸。

“要不我拉着你起来”

少女说话间，朝他伸出手。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他不害怕对方，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脏，一旦对方触碰，就可能会厌恶他。

他曲起手肘，抻着地面后退了一些。

“诶你手臂上还有好多伤口。”

少女突然向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查看伤势。

他想要挣脱，却又担心伤到对方。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也让他不舍得挣脱。

这一定是神赐，他心里这样想着。

再后来，他就被神明带了回去。

那时他几乎以为眼前的少女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因为月色不够明亮，让她没能看清楚自己这张脸，所以才会好心要把自己带回去。

只要对方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印记，一定会再把他丢出来，就算是神明也不例外吧

哪怕有这样的想法，但他依旧没有逃走。

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期望的。

而带他回去的少女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烛火明亮的屋子里，少女分明看清楚了他的脸，也没露出任何厌恶的神色，只是温和平静地注视着他，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靠坐在门边，愣了一会儿，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头。

少女恍然“你说不了话”

他低下头，心里忐忑着对方会不会因为这一点嫌弃他。

可他等了几秒，只等到了对方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

这样的缺陷被人说出来，当事人一定不好受，少女心里是这样想的。

听到这话，作为当事人的他倏然抬头，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待在牙行多年，就算只是生活在角落的笼子里，有时还不允许抬头，他也见过了很多各式各样的人。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的存在。

他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对方说的话。

少女温和地弯了弯嘴角，“那么，你叫什么名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他再一次摇头。

他没有名字，更不用说会写自己的名字。

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还有些轻快“真巧，我也没有名字。”

他抬起头，满脸惊讶，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不管是这间面积不小的屋子，还是少女身上的锦衣华服，还有之前她身后的两名侍女无一不在昭示着少女身份不一般，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接触到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他这种一出生就被父母厌弃的人一样，连名字都没取就

少女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没再卖关子，只解释道“族里的人说，神明是不需要名字的。”

他仰头看着面色淡然的少女，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少女看他垂下眼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不相信神明存在，对不对”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

少女继续说道“我也不相信，但是”

但是

他静静等着对方说出缘由。

可等了半天，少女也没再说下去。

屋子里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就听少女开口道“你以后名字就叫无吧无，就是没有的意思。”

他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无就成了跟在少女身后的侍从。

但因为相貌丑陋，不得不一直戴着那两个侍女塞给他的面具。

也是在戴上面具、正式成为侍从后，无才知道少女生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没有其他人会进入的深山之中。

从两个侍女的只言片语里，他才得知少女把他带回来的那次，是她第一次出门。

侍女言谈间，都说无的运气很好，因为那时候少女见饿殍遍地，本来打算带一些人回来，却被侍女制止，而无只独身一人，又是在她们拒绝了少女多次要求以后出现，所以才有了被带回来的机会。

无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如果出生后一直以来的苦难是为了遇到这样的神赐，那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