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舞台上，倌儿们面对客人坐成一排。我和山茶都拿瑶琴做乐器，坐在中间的位置。牡丹哥和几个人洞箫为声，坐在左右两边。

到芙蓉楼听曲，只有两种乐器可选。瑶琴和洞箫。

瑶琴，又称作玉琴，七弦琴。文人雅士追捧的乐器之王，孔子时期就已盛行。

洞箫，又称作竖篴，羌笛。万千乐器争鸣，能与瑶琴相和的，惟有洞箫了。

琴的古雅通脱，箫的幽怨迷离，糅成超脱现实之境。

要说二娘也不只有铜臭之气，竟也颇通文雅之风。据他自己透露，芙蓉楼的定位，就是要网罗一切尖端顾客的。

于是，这也成了芙蓉楼倌儿，只习这两种乐器的原因。

《诗经•关雎》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诗经•小雅》亦有：“琴瑟击鼓，以御田祖”。

连二娘天天逼我背诵的诗经，里面都句句不离琴啊琴。

可见瑶琴的乐器之王，地位多么不可动摇。

当年轮到我选乐器的时候，却并非一开始挑了瑶琴。

我指名道姓吵着要学的，是洞箫。原因很简单，牡丹哥吹的是箫，我也要！

二娘本来是将我托付给师傅学习瑶琴的。被我吵着要和牡丹哥学一样的乐器，他估计很头大。

但师傅不愧是师傅，他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到我唇边。“深吸一口气，吹动它。”

我闻言照做，那叶子仿佛跟我过不去般，一动也不动。

被很多人盯着，自觉很没面子。

我再度深吸一口气，正要吹，师傅已将叶片拿了开去。“就你这点气量，省了吧。”

我是谁，我是当年全街的小霸王。这回，被师傅一句话，深深打击到了。

正愁眉苦脸，低头耷拉脑的时候。师傅扯起我的手，用力压了压手指。“指腹这么长，不学琴，是浪费。”

我确信，他当时绝对不是要安慰我。而是像挑选马匹一样很认真的神情。

于是，我眼巴巴看着牡丹哥走到隔壁的房间。

而我，只有乖乖留在这里学琴。

月季抚瑶琴，牡丹吹洞箫。偶尔还能来个合奏，慢慢的，我对这样的安排趋于满意。

但是，但是，瑶琴是个多么麻烦的存在啊。有耐性每天练习，我都佩服我自己。

首先，它天资高贵。

据史载，琴本为伏羲氏所琢。

有一次伏羲看到凤凰来仪，飞坠在一株梧桐树上。

那梧桐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

按天地人三才，截其为三段。取中间一段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

取其而阴干，选良时吉日，制做成乐器。

因为它来头不小，所以我这个每天玩弄它的人，也被折腾不少。瑶琴有六忌，七不弹。

六忌是指忌大寒，忌大暑，忌大风。忌大雨，忌迅雷，忌大雪。

七不弹是指：闻丧者不弹，奏乐时不弹。事冗杂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性子被磨的差不多了，琴技也开始屡屡受到师傅颔首。学到一定火候，我终于明白，二娘的良苦用心。

虽说身为倌儿，不可能完全做到，六忌七不弹。客人什么时候需要你上，你就必须要上。

但我也逐渐迷恋上了以乐为歌，以曲为舞的感觉。

只可惜，那些听曲的客人，大多是来看人的。哪有人管我弹了什么曲，他又听了什么调呢。

其中蕴含的典故传说，更没几个人知晓了。鸡同鸭讲也好，对牛弹琴也罢，讲点职业精神吧。

转眼间，大堂已坐满看客，点曲开始了。“月季，花满楼。”

听到台下有人这样叫着，我扬了扬手，将袖子褪下半分。

尽管已经休养两天，腰腿部位异样的感觉，仍每时每刻侵袭着我的神经。

不由得微微颦起眉，努力集中注意力。

忽然感觉到某种视线，我扭头看去。坐在边上的牡丹哥，正担心的望着我。眼角的花瓣，闪烁无限流光。

见到我看他，他抬手，挥了挥手中的洞箫。洞箫一端系着花型吊坠，水蓝色的流苏，跟着轻轻摇晃。

有牡丹哥在，真好。老子是谁啊，这一点小事儿，还是影响不了我的。

我弯唇，冲他笑了笑。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唏嘘，“看见没，月季刚才笑了。”

“哪里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你说你天天花钱坐这亏不亏，该看的没看见。”

“我哪知道啊，他整天绷着一张脸，所以光顾着喝茶了！”

简直莫名其妙，我将唇边仅有的弧度抹去。

以前很少笑，是因为不喜欢人前卖笑。你是来听曲的，我是来抚琴的。仅此，而已，罢了。

大家伙，都该干嘛干嘛吧。

琴弦拨弄乐音绕梁，花满楼，算是一种能登大雅之堂的市井粉调。每天都有点这首曲子的人，习惯到，闭上眼睛都能弹奏的地步。

一曲终了银盆叮当，点我曲的人，大多是一些附庸风雅的半吊子。

听说方圆百里，数芙蓉楼听曲最贵。芙蓉楼当中，又数月季身价最高。这帮人，出钱只选贵的，用以彰显身份。

也罢，他花钱，我出演。

谁也不欠谁，两袖一清风。

可过了许久，我依然没听到客人将银子扔入敛盆的声响。

我一般很少去看台下，一是不想看到各色各样的眼光。二是不想和任何人对视，那些人的眼神，连吞了你的心都有。

每当看到这样毫不掩饰的贪婪，我都很不舒服。老子皮糙肉厚，不是看不得，只是对面坐着的也都是大老爷们啊。

许久没听到动静，我再也忍不住好奇，不由得望下台去。只见一衣着阔绰的纨绔子弟，正满脸是汗翻找着什么。

忘记带钱袋了？真巧，每天芙蓉楼都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人。想听霸王曲，没门！

我那见钱不要命的二娘，不会放过他的。

果然，一眨眼功夫，二娘的杨柳细腰已经摇向那边。

我在心底默默祈祷，不要弄出人命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