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从北来，汹汹十万军。

杀戮翻卷的怒风中，四枚两米长、碗口粗的巨箭惊破天阙，疾发而至，撩破了烈烈北风，撞飞了轰隆马蹄，去势不竭，由上下前后从数个死角重重压到，那箭矢的准头赫然直奔烈皇心脏！

床子弩！

十数个人合力才能操纵的机关器弩，亦是开阔地对峙的战役中最为凌烈霸道的凶弩！

这四箭的来势太过悍猛无匹，角度极刁，轩辕长歌似有感应的一抬眼，全身血液突然凝固。

奔！

所有的动作仅凭本能。

快，不能再快地快。

暗夜中，淇水城下，黑衣斗蓬的娇小身子抚掌一笑，“看你怎么避？”

却不料烈皇坐骑乌骓马通灵，似有感应般长嘶，提前扬蹄，直立起身子为主子以身迎箭！

一箭没入马腹。

与此同时，烈皇身子平侧后仰，突然如无骨灵蛇般环着马后腰一游。

‘噗噗噗----’

另外三箭几乎是追着他的身体过处，洞穿马身。

三箭一人的追逐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遥远彼端。

紫影如电，在轩辕长歌掠起之时亦同时掠起，罡风过处，将数十个发射床子弩的兵士齐毙掌下。

竟是手中巨箭之弦凭空发出的气浪。

“好浑猛的内力，”斗蓬之人小退一步，偏头道：“战王殿下，您总是来得这般及时。”

“君无忧，”男子人在半空，双目紧盯已奔至乱箭中心的轩辕长歌，冷然出声，“谁给你的胆子？”

君无忧偏了偏头，素指撩起面前黑纱。

巴掌大的白晳小脸，一双极媚上挑的丹凤眼，梨窝旁那菱花儿般粉艳的嘴唇，靠近尉迟战吐气如兰，“告诉我，您为什么生气？”

远方，轩辕长歌鏖战正酣。

男子旋身，凑近她，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成一贯的邪魅。

“生气？”他轻笑出声，左袖中五指成拳，惨白无色，右手却温软挑起君无忧的下巴，“本王说过此事你不必插手，这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本王只怕一个稍有不妨会伤到你。”他凑近她，“本王之所以生气，不过担心你的安危罢了。”

君无忧微笑着，将身子贴近他。

她的身子极软，娇小曼妙，正如她的名字一样，便人忘却忧愁。

上墨，君无忧。

女儿身的公子无忧。

她伸指揽过他的肩，凑进他，伸出舌尖舔向他的耳际。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女子大睁着的双眼暗黑如夜，瞳仁中犹如包裹着不化的坚冰，脸上何曾有半分笑意？

她朝他耳垂吹气，“您知道，您娶了个痴儿对无忧来说心里有多难受？”

他摁住她继续蹭过来的身子，将她固定，笑意如逝雪，淡淡道：“刀剑无眼，你若再乱动，小心被乱箭穿身。”

“你说得我不寒而栗。”君无忧头也不回，突然伸手自耳边定定夹住一枚擦过发间的短矢，“可惜，我很不容易死。”她嘴角噙了抹古怪笑意，盯着他的眼睛，“真是天不遂人愿。”

“所以，”他微笑着伸手替她拿下指间流矢，“有些麻烦应该早早解决。”

“我很期待战王的诚意。”君无忧的眼光落在他手中的揽天箭上，“有些事情，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

他搭弓，淡笑，“诚然。”

眼中怒意涛涌，他没忘，适才烈皇将手覆上轩辕长歌十指那一幕。

箭去，疾似流星。

君无忧眼中的疑惑释然。

这最后一招杀着已悄然而至。

疾如流光。

而另一道光亦已撞到。

自空中突然相撞！

是轩辕长歌一脚蹬断了金箭箭身。

这一箭太过悍然，这一脚也太过浑猛，箭身突然断成数枚飞矢，其中数枚闪电般没入马腹和人流，再急窜而出。

似有感应般，远处紫衣男子全身血液轰然逆流！

流矢果然阴差阳错，直奔轩辕长歌双目。

没人能将武功炼到双目。

一切只在须臾。

轩辕长歌胸口一重，复又一凉。

重的是烈皇扑过来的身体，凉的却是……

那些箭的碎矢洞穿了烈皇的胸膛。

再透过他的铠甲嵌入她胸口的铠甲。

揽天箭？

尉迟战？

脑中瞬间不能再反应，只有眼前涌动的尸山血河，耳际的咆哮杀戮。

在这怔忡的一瞬间，淳于薄已率部杀到，将所有人隔在刀阵之外。

轩辕长歌颤指撩开烈皇的面具，面具下那张俊颜了无生息，却又有异样的容光。

他笑得满足，抬手抚向她的双眼，哑声道：“我总算……抢在了前面。”

只凭本能，他这豁命的一扑，超出了平生未有的速度。

轩辕长歌已忘了思考。

有冰冷物什抵进她手心，耳旁是他的低低继续：“若我身死……密不发丧。”

她僵硬低头，手中赫然是晟瀚虎符。

最坏的打算他早已有，国中一切安排妥当，她要复国，要荡平这寰宇，以晟瀚一国之后的身位为夫复仇，国内上下便不会再有异声。

“皇后，”他伸指颤抖抚过她动容的眉眼，“我一直在想……想这样唤你一次，哪怕……一次……”

轩辕长歌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她立刻将手抵向他背心，却不意被他骤然攥紧。

浓稠的血，稠腻于交缠的五指，他握紧她冰冷颤抖的左手，“既然注定要造一场杀孽，由我来发动不是更好么？”他双眼渐闭，笑意漾开唇角，轻声道：“千夫所指之人只需要一个。”

泪雨滂沱，这数年没有再造访过她的眼泪，一刹决堤。

轩辕长歌突然伸指，将那嵌得不深的流矢，狠命抵入胸口，直至抵出一个血洞。

再剜出来朝地上重重一掷！这掷之于地的是那些横亘在烈皇与她中间的不信任和猜忖，这抵进血肉之躯的是她之前种种纷纭的执迷与痛楚。

弃！

这如山的情意，且待我轩辕长歌------覆、海、相、还！

绵厚内力源源不断导入烈皇心脉，轩辕长歌鲜血一口复一口。

马蹄声近。

是彭冲和朱沿熙。

“皇上！”二人大惊，朱沿熙立即上前喂下护心丹。

-----但愿那怪和尚给的药，能救皇上之命。

浓雾出。

尸山血海中，她是那来自地狱深处的魔。

一等一的凶神，一等一的戾魔。

迸裂了身上的铠甲，崩直了身后的长发，塞上的风，透寒，刀光剑影中女子破路驰来，一身白衣瞬间被染作血泪艳红。

风声如咽如泣，宛若千红怮哭。

眉间绛红逸出，凝了万艳同悲。

身体深处有怒嗥的异兽奔涌，一路穿过阴山泉台，一路卷了宿命之神疯意苍茫的冷笑，挟恨、挟戾、挟着毁天灭地的痛，轩辕长歌双眼赤红，仰天一啸，激起四野万顷茫茫回音，“我要你们的命-----”

众人惊骇退却，人人都能看清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惊鬼神，撼阴庭。

她似是一只兽，一只疯兽，一只永不力竭的疯兽！

在更远处，有人蹑烟云于足底，在黑暗中微笑，微笑着转身：“这孩子，不愧是我最杰出的一件作品。”

人流彼端，城墙之下，发足狂奔的男子突然踉跄收脚，单手颓然垂下，只余弓铉锵然。

月光骤然成冰。

转身，迎着君无忧一闪即逝的狐疑眼光，男子发声嘶哑，只得一字：“走。”

那些隐忍不能说的种种和心中诸般的隐痛，俱付这决然一转身。

而背后，平原万丈辽阔，隔着彼此两端生死如河。

一顾，终误。

这凄婉肃杀的一世长歌已唱响，这一抹他付出所有智慧和心力所要守护的心口朱砂，终成啼血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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