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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第六章 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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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过帐,兰尘便同白鸿希出了茶楼,穿过这条渌州城最繁华的锦绣大街,往城西方向而去。 一路上,听白鸿希详细介绍什么布庄、胭脂水粉店、书铺和衙门之类的位置,最后拐进一条宽阔的街道。这是永清路,街面上铺着相当平整的大青砖,分为左右两半,当中有道小河,砌得十分严整的岸边,两排丰美的杨柳在风里妩媚生姿,每隔百米左右便有形态各异的石桥连接两岸。这里,便是渌州的富人区,路边的深宅大院里住的全部都是高官巨贾、豪门望族,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院墙,也可以猜到主人是非富即贵之辈。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兰尘嘟囔着,这简直是望宅子走死人嘛。他们已经走了那么久,如今后面也开始望不见尾了,前面却还是无际的高墙。

“快了,你看对面这片院子就是属于苏府的。”

顺着白鸿希的手,兰尘侧目看去,奈何只见高高的白墙,连点儿树影子也没漏出来。沿这苏府的白墙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期间除了紧闭的侧门外,连只蚂蚁都见不着,然后,兰尘终于看见两只标志性的石狮子了,再走近,便是雕花檐梁和朱漆大门。那“苏府”两个字不知是哪位高人写的,飘逸俊秀,而又内含劲骨,跟想象中这“昭国第一商”的名号倒是极相符。

这会儿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到来,苏府大门敞开,两名年轻男子正交谈着走入门内,旁边两溜家丁毕恭毕敬。

兰尘有些好奇,他们应该是古代的贵家公子吧。但是以他们在对岸的距离,柳叶参差中,略有近视的兰尘能看见那侧着身说话的男子俊雅的容貌和华丽的服饰,至于另一个,就只见他挺直的深青色背影了,跟刚才在小茶馆看见的那被称为萧门少主的人感觉倒是很像。

出于礼貌与自己的尊严,兰尘没有特地转头去瞧他们,只以眼角余光间或瞟着,就过去了。不过那最后一眼,似乎刚好侧身说话的男子也正看着他们,而深青色衣着的人恰要转过他的头来。

有点好奇,不过个人性格使然,兰尘没有再转回头去看。

记得黛玉进贾府都是走的侧门,这招几个粗使丫鬟肯定不会用正门的,所以他们还得走,只怕是要走到后门去了。果然,白鸿希带着她走了许久之后过了桥,弯进一道小巷。

说是小巷,但足够三四个人并肩走了,比较起刚才那大道上的冷清,小巷里就热闹多了。苏府招丫鬟,看来就在这里。

兰尘看看白鸿希。虽穿的不是绫罗绸缎。但那股温良的气韵、俊帅的容貌却十分出众。引得前前后后那些女孩们频频回首。

感觉白鸿希虽不是那等固守男女之别地迂腐书生。只是展眼看去。拥在这里的多是不到十五六岁年纪地女生,白鸿希若跟着走过去,实在太扎眼。基于个人目的。兰尘也不愿成为别人蜚短流长的对象。

想到这里。兰尘止住脚步。笑道。

“都是女子。先生还是不要过去了。我一会儿便回来。”

“好的。姑娘去吧。”

白鸿希微笑着停住脚边,目送兰尘走向那道门,他身后,一个穿着苏府家丁衣服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巷口。在旁人注视的目光中,男子略显不自然地扯扯衣摆,走过白鸿希身边,大步进了后门,原本站在门口通报的一个小丫鬟则被男子低声叫走。

门内是简单的小院,没什么装饰,青砖铺了个彻头彻尾,只余左右两棵高大的梧桐在这盛夏里遮挡日光。如此倒显得简洁,想来没了这些走来走去的人,小院里该是静谧清亮的。

左边的梧桐树底下就是面试处,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前来应聘的女孩子们。

“下一个。”

听见那懒洋洋的声音,兰尘走上前去,微微欠身为礼。

管事的女人们略有点不悦,面前这姑娘神情冲淡平和,没有她们见惯了的卑微、讨好与忐忑,这稍稍折损了她们多年努力所得来的优越感。

“叫什么名字?”

“兰尘。”

“哪儿人?”

“大理。”看那两个女人疑惑的神色,兰尘补充道,“在南边,是遇上拐子了,被带到这里来的。好不容易才逃出,看渌州繁华,就想在这儿安身。”

“哦,倒是可怜哩。”

女人们露出同情的神色,又问。

“那你多大了呀?”

“……十八。”

兰尘答得有点迟疑,她偷眼瞟一下那两个女人,据说那些大家族里有些年头的女佣都是见多了人的,兰尘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看出自己的实际年龄。毕竟她已经二十六了,又没好好养护过皮肤。

“那你会做些什么?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吗?我们苏府招人,工钱自然亏不了,当然,做事就得仔细了。”

看来是多虑了,女人们只是点点头,继续问着,兰尘赶紧回答。

“我不会什么特别的,但是洒扫庭院之类的粗活,我保证做好,苏府的规矩,我也会认真学的,只要可以得口饭吃就行。”

女人们还是点点头,又问了些是否生过病,会做些什么活儿之类的问题,就让兰尘先去旁边等着。她们要去商量录用问题了,兰尘刚好是最后一个来报名的。

看看四周,兰尘走到另一棵梧桐树下,这儿人少,她就靠着树干稍稍休息在这工作激情异常高涨的夏日艳阳里走了太多路的腿。这小院儿没什么可看的,倒是两棵梧桐长得漂亮,兰尘喜欢看绿色的植物,尤其是这样枝繁叶茂的大树,便静静地抬头望着如云的树冠。

在小院通往苏府内宅那条长廊的镂空窗户后面,两双眼睛看过来。

“你说的,就是那丫头?”

一个低沉的男声慵然响起,说话的正是兰尘在苏家大门前只见其背影的男子。他瞧一眼兰尘,轻轻笑了笑,俊气十足的脸上满是不在意的神情,墨黑色眼眸微斜,使他更显得脱略不羁。

站在他身边的俊雅男子转回头来,含笑的目光温和地看着相交多年的好友。

“的确是那位姑娘,虽然看来普通,但她既然跟吴鸿本人在一起,而且是想到我苏家来当丫鬟,普通也许才不普通。毕竟,吴鸿是消失了快一年的。”

“哼,吴鸿啊……那还不简单,苏大公子,既然她想来,你就放她进来,看看这丫头到底能折腾出个怎样的不普通。”

苏寄宁,也就是昭国巨商苏家长孙,以俊美的容貌、温雅的气质和圆融的处事手段闻名昭国的男子笑道。

“最近日子太闲了吗,萧?你可别乱来,我只是有所怀疑,万一这位姑娘真的跟吴鸿没关系,伤到无辜就不好了。”

瞥瞥眼,萧泽转身踱开。

“随便你了,反正你天生就是劳碌命嘛!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南陵那边送了信来,楠国一批武林高手来拜会萧门,我爹要我尽快赶回去,明日就走。那丫头,还是等她做出什么事儿来,我再来玩玩吧。”

“楠国的高手?那还需要你出面吗?”

“不,倒不是为了比武的事,而是我爹想就海船的事跟他们打个商量。”

“海船?唔……萧门主真的想走海运了么?”

“应该吧。”

萧泽耸了耸眉峰,转身离开。

叹口气,叮嘱随身小厮去通知管事的女人留下那姑娘后,苏寄宁跟上萧泽。他这位朋友,身为昭国武林泰斗萧门的少主,实在是任性啊,跟他的父母太像了!

只是以萧家如今的状况,这样的个性到底是福是祸……

兰尘被录取了。

虽然从小丫鬟的议论中,隐隐约约地,她知道了其实因为她不清楚的身世背景,原本是榜上无名的,但是大公子一句话下来,她就插队买到票了。

这可是莫名其妙了,兰尘确定自己可没那等好运气能无意中救助什么贵人,更别提跟苏家,或者说是那位苏大公子有关系了,难道说,她来这个世界还真是有个啥重大任务的么?

拜托,别是给人当活祭品!

黑着脸唧唧歪歪一顿后,兰尘的理智随着饥饿的肚皮回来了。

将来如何飞上祭坛当一回贞德或是要怎么做一次神经质女巫她是不知道,眼下最现实的情况就是她得先好好地生活下去,这时代里找工作同样不容易啊!

算了,就民以食为天的伟大真理来说,能进大家都渴望的苏府,是个好消息。

管事的女人命大家先解散,给了一刻钟让女孩子们去跟家人说明情况。兰尘便去找等在外面的白鸿希,听到她说今晚就可以住进苏家后,白鸿希把她的小包裹递过来。

“这就太好了,姑娘入了苏府,就万事多保重,若有事,可以差人送信给冯大婶……或者给我,不要客气。”

“谢谢先生!您请回吧,真不好意思,累您陪着我跑了一整天。”

兰尘弯腰给白鸿希浅浅鞠了一躬,真诚地表示她的谢意。白鸿希不自觉地退后半步,继而笑道。

“姑娘多礼了,好了,姑娘还是快些进去吧,我要走了,保重!”

说着,白鸿希已经转过身去,兰尘猛地想起什么,急忙叫住他。

“请等一下。”

“兰尘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请先生帮我带回去。”

一支漂亮的凤尾银簪伸到白鸿希面前,他不解地看看兰尘。

“麻烦白先生亲手帮我把它转交给绿岫,她很美,这支簪她戴才最好看。也算是我谢她的救命之恩吧,况且我的头发剪得这么短,也用不上了,留着浪费。”

兰尘把簪子放到白鸿希手里,再次微微欠身一个鞠躬后,转身走向苏宅。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没入门后,白鸿希皱起眉头。

这一路走来,兰尘给他的感觉是奇怪的。她不像寻常女子,那种淡然不似做假装出来的,而且她所有的问题,都是针对昭国的地理环境、政治和经济状况来提,这更不是普通家庭的女孩们会想的事情。不过,却也点明了她对昭国的一无所知。

难以理解,真的难以理解,倘是什么人的阴谋,又怎会派出对这些可说是常识的事都不知道的人呢?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所谓拐子的话,白鸿希根本不信。

总之,他不了解这女子,因为不了解,才顺水推舟将她送进苏府,以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丝毫的可能去危害到那人,或者伤及绿岫。他确定,以兰尘那被拐子带到渌州来的身世,苏家绝不可能招她,之所以同意,是因为苏大公子亲眼看到他“吴鸿”领着一个女子来苏家要当丫鬟。踏进苏府的兰尘,是苏大公子眼中可疑的猎物,苏家,兼皇商之职的苏家,已经富可敌国的苏家……

白鸿希握住发簪,甩袖大步走开。

如果这女子不是别有所图,那苏寄宁估计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婢女;如果这女子确实可疑,就是她罪有应得。

可是说起来,他白鸿希——不,应该是吴鸿,竟然会这么想,竟然不是果断地解决任何可疑人物,反而暴露自己,却只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丢给别人。

真的是在冯家庄呆太久了,以他的身份,以他所做的那些事,他有什么资格……哈,如此好心!

一道院墙、一条小巷,两人相背而行。

这盛夏的黄昏,天边晚霞如撒开的大幅朱色云锦,给渌州的繁华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府的莲花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纯净的白。

层层碧玉般的叶翻卷之间,白色的莲花以各种开放的姿态摇曳着,清凉的荷香随晚风漫过来——这莲池,美得让夏日的焦热一瞬间远远退开。

苏老太爷最爱的就是在这片莲池边品茶,池中小亭的飞檐高高挑起,叶与花簇拥在亭下,一壶香茗氤氲,再无人打扰。尽管他是坐拥天下财富的渌州苏家家长苏骋,享受的极致,却也不过是这一杯茶与一池莲花。

但既是苏骋,所以,他可以每日坐在这里,然而不代表他就能每日都悠然地享受黄昏的这片风景。

说起来,那个每天都呆在这里的人,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用去十五年的时间,甚至还会更久地陪伴这满园花香木色的呢?苏骋从来不是个无聊的好奇心旺盛的人,但对他,还真是有几分!

因为,那男人可不是那种会安安静静地老死在床铺上的家伙啊!

说人人到,表情冷漠的男子驾着小船从莲叶间穿过来,仔细地清扫着池中的浮萍。苏骋沉默地看着,当初他还觉得这情景是多么地不搭调,谁知道,十五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涟。”

男子听见了,可是一如平常般,他并不回答。苏骋也不在意,继续道。

“皇上决定要拆掉南安王府了,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

苏骋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

“涟,如果南安王府还有活着的人,你会怎么办?”

男子终于抬起头来,冰寒的眼睛直射向苏骋。只有这一刻,男子普普通通的脸才鲜明得让人不禁打个寒战,声音却还是淡漠的。

“什么意思?”

“前些天,皇上杀了兵部的郎中张享。据说,这位张郎中临死前放言,南安王府尚有遗孤在。我查过,张享十五年前在御林军中任修武校尉,是南安王府血案之后最早进入现场的一批。”

“……还有呢?”

“没了,那个郎中的家眷在流放西疆途中遇袭,全部被杀。而接触过他的狱卒,也悉数暴病而亡。”

男子站在船上,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凌厉的光芒已散去。

苏骋侧目看他一眼,慢慢道。

“涟,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老夫定当满足,算是谢你十五年前救我儿孙三条命吧。”

“我跟南安王府的关系,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

“……是吗?”

苏骋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平和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别有意味的暗示,男子这时却已是撑起竹篙,要往莲池另一边去了。

贴身的仆役从走廊那头小跑过来,手中拿着的是京城快马送来的消息。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或者说,这些消息已无法让风头浪尖几十年的苏骋吃惊了。不管是皇上又为出身寒微的皇后的父兄加封了些什么官职,还是这回却准了严家举荐官员的折子,驳了顾家的奏章,包括原临州刺史李赣因治理地方豪强有功,而拔擢为御史大夫。

闲闲地敲着未成局的棋子,苏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菘陵盐矿那里,上季的情况报过来了没有?”

“回老爷,还没有。”

“怎么回事?应该这几天就送上来的。”

“前天已经传信去催了三爷,估计马上就会有消息过来。”

“嗯,送来了就立刻呈来给我看看。若过了明日还未送到,罚。”

“是,老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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