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下，依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如织，不过熙熙攘攘，也无非名利。
昔者有诗云：“永怀河洛间，煌煌祖宗业。”洛阳居天下之中，乃华夏发源之地，前朝又多以之为都城，城墙巍峨，道路通达，现在虽不复往日的荣光，但依稀可见当年四方入贡，八方来朝的盛世之景。
蓝希在城门外停了一会，这才缓缓而行。
一路过来，茶楼酒肆之中多听见豫州百姓的怨言。天子已久不施政令，想当初战火初停，各地官吏大多是跟随天子一起打江山的那群苦哈哈们，一朝得志，难免有些放纵，自然弄得是民怨沸腾，后被陛下斥责了一通，也都收敛了一些，但政事上面还是有心无力。前些年天子还陆续更换了一些身居要职却庸庸无为之辈，可最近几年忙于道家丹药之术，也无心再理会这些事情。去年好不容易同意了徐公的提议，举国纳贤，以充地方，结果弄成了个闹剧，最后还不了了之了。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蓝希摇了摇头，天下兴亡，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城门的检查却是比往日严格了一些，蓝希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校书郎，自然不会多受盘问。倒是黑云压城，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蓝希策马来到徐公府前，门前守卫看见他回来，似乎有些惊讶，牵过马，便往里面通报去了。
不过一会儿管家福伯就出来了，看见蓝希是一个人，眼中也有些疑惑，却还是笑道：“蓝公子回来了，老爷在书房呢。“
蓝希点点头，自然知道他们不解在哪里，也不多说，便往后面去了。
书房中，主人正在练字。蓝希也不打断他，轻声走到他身后，看起来是想写“风雨“二字，笔尖却停在”雨“字上，犹豫不决。
蓝希看了一会，皱了皱眉，夺过徐公手上的笔，随意的点了四下。
徐公叹了口气，“老了啊，写个字都定不下心来。“看见蓝希，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蓝希笑道：“您老不是心定不下来，怕是在想别的事情吧。”
徐公取过毛巾擦了擦手，也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人，心淡如菊，做起事来才能心无旁骛。”
蓝希愣了一下，这才说道：“也许是我比一般人会伪装。”
徐公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那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蓝希习惯性的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腕，可那里如今已经是空空如也，心中一痛，却笑道：“我是回来向你们辞行的，官场实在是不适合我，我打算去天下的名山大川走走。”
徐公也不惊讶，想了一会，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什么吗？”
蓝希笑道：“您老不会是现在想起来要给我讲完那个传说吧，我在这里的藏书中已经看过了。”
徐公似乎没听见，接着说道：“传说宓妃迷恋洛河两岸的风景，便降临人间，还教会这里的人织网捕鱼，狩猎放牧，闲暇时还用七弦琴弹奏美丽的曲子给大伙听。有一天不巧被黄河水伯冰夷听到了，并且他还被宓妃的美貌所吸引，便化作白龙将她带回自己的水府中。冰夷虽然身姿颀秀，也很爱宓妃，却还是会经常驾着螭龙，乘着荷叶为蓬的水车，和一些由山精水怪化作的女子四处游玩，将宓妃一人留在水府上。宓妃虽然因此闷闷不乐，心中却已经有些喜欢冰夷了，每次冰夷回来她都会很开心，可每次过不了多久，河伯还是会丢下宓妃去九河遨游。”
徐公说到这却是不再接着往下讲了，停下来看着蓝希。
蓝希默然，心中想道：“后来宓妃便遇到了她的后羿，他还射伤了冰夷的左眼，导致黄河水伯从此脾气暴躁，黄河洪水泛滥。“
徐公又道：“许多事情有个美好的开始，不代表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其实冰夷未必有错，宓妃也未必就是全对。对神来说，生命是无休无止的，漫长的岁月过后，又怎么会记得最初的那份感觉？“
看蓝希还是沉默，徐公接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就像宓妃一样，她经过了和冰夷在一起的幸福，就回不了在洛水河畔教人织网捕鱼的那种生活了。“
蓝希勉强一笑，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心淡如菊，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徐公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先在洛阳呆几天吧，若扬出去了，怕是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蓝希想了下，反正也还不知道要去哪，也就答应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下人们正在收起为成亲准备的一些装饰，看见蓝希回来，显得有些慌乱。
蓝希心知定是福伯刚才来通知他们收起来的，也不理会，取了本书，照旧往后院去了，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了几日，徐公派人来叫蓝希去书房，说是若扬回来了。
书房的气氛却是少有的凝重，连叶箫也一反常态的呆坐在那里，看见蓝希进来，也就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徐公待蓝希坐下，对若扬说道：“你说下这次出去了解的情况吧。“
蓝希这才知道他们要讨论的事情，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他们对我极好，若能帮到他们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只听若扬说道：“……叛军本是太行山上的一群强盗，不知怎地偷袭了邯郸，声势一下浩大起来，冀州境内也多有相应的，不足一月冀州便大半沦陷，冀州之主，也就是赵王陈亮只身逃回洛阳。眼下叛军已达六万人，直抵魏郡，日夜攻打，魏郡郡守派人几番告急。”
徐公也说道：“陛下大怒，已将赵王贬为庶人，并准备派兵前往镇压。”
叶箫恨恨道：“最可恨的就是朝廷那帮人，平时对徐公是敬而远之，眼下却向皇上进言让徐公领兵去解魏郡之围。”
蓝希也插嘴问道：“陛下不会同意的吧？”
徐公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眼中我可比那些叛军可怕得多，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了。带兵前去的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永宁侯赵广胜。“
叶箫又道：“那人酒囊饭袋一个，此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蓝希走到桌前看了看地图，有些疑惑，问道：“那魏郡郡守为人如何？“
回答的是若扬：“我前几天去河内打探消息，听说那郡守名叫高辛洋，平素里倒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反而有过强抢良家妇女的劣迹，谁想这次竟立下大功。“
蓝希皱皱眉，“广平巨鹿都没守几日便失陷，魏郡虽说环水而建，但绝不足以抵挡数万大军的连日攻打。“
徐公用手扣了扣桌子，问道：“你是怀疑那高辛洋早就和叛军狼狈为奸，只等朝廷派军过去，然后前后夹击么？“
蓝希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
若扬却是有些担心，说道：“那永宁侯从虎牢关带走五万兵马，已于五日前出发了，若是真如阿希所言，被前后夹击而导致全军覆没的话，那整个黄河以北都将失陷，洛阳危矣。“
众人一时都看着地图，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徐公才说道：“无论胜败，十余日内必有消息传回，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蓝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还望徐公为我解惑。“
徐公笑道：“你问便是。“
蓝希拂了拂额前的头发，“徐公这么多年以来韬光晦迹，是为求自保呢，还是在想伺机而起呢？“
若扬和叶箫听说，不禁惊讶的看着蓝希。蓝希也不理会，看着徐公，等着他的回答。
徐公愣了下，似乎也在吃惊蓝希的问题，不过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一会便冷静下来，笑道：“我老了，已经没有当年的雄心了，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蓝希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却也不再逼问，说道：“我只是想帮忙，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说完转身出了书房。
若扬和叶箫还在那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徐公，却看见徐公坐在那笑起来。
若扬性子急，问道：“义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徐公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还记得上次我跟你们说的，我派人去调查过蓝希的事情么？“
见两人点头，徐公又说道：“那次调查我就已经知道了蓝希的心上人和别人定亲的事，所以我知道他多半会失望而归。你们也知道，蓝希来洛阳完全是为了那个女孩，他根本对仕途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他这次回来，本来是想向我们告别的。”
叶箫“啊”了一声，“那他刚才说想帮忙就是说他又决定留下来了？”
徐公点点头，说道：“虽然他现在是存了报恩的心思居多，但只要我们真心待他，他也一定会慢慢把我们当家人一样的。“
若扬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眼徐公，又忍住了。
徐公却发现了，笑道：“若扬是不是觉得我们在利用他？“
若扬这回到下定决心了，说道：“蓝希是很聪明，我们也的确很需要他的帮忙，但我不想这样利用一个朋友。“
徐公笑了笑，“他比你聪明，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眼下他刚遭打击，想找点事做，好麻痹一下自己。至于日后的事，又有谁会知道呢？“言语间不禁有些惆怅。
二人见状，散去不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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