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洛水，一路往南，穿过豫州地界，便进入荆州了。。

策马立于长江边上，蓝希却是少有的喜形于色，只要过了这条江，就可以看见那朝思暮想的可人儿了。自打去年六月离家远行，到返回时现在已是四月天了，一晃竟然过去将近十个月了。不过总算是赶在春天里回来了，那湖畔的桃花应该已经开了吧，还有那张比桃花更娇艳的笑脸。

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却是远没有当时出门时那般惬意了，也无心去欣赏沿途的风景，但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蓝希还是放弃了休息的想法，决定快点找一艘渡船过江去。

昔日读前人诗篇，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句，蓝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难解其意。今天在这平静的江流之上，却是突然明白了。那边就是自己的故乡了，自己的思念和牵挂也在那边，或许过不了一会就能听到熟悉的乡音，见到往日相识之人，只是言语之间，又怎会问起伊人消息？

离江不远，便可看见那个小镇了，应该刚好是晚饭的时间了，镇上已是炊烟袅袅。蓝希松开马缰，缓缓而行，马蹄哒哒，反而不及蓝希的心跳快了。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蓝希来到她家附近，拿出竹笛，吹起那只熟悉的曲子，却是专门为她写的。笛声清亮，但远没有往日那般流畅，激动之余，蓝希竟弹错了几处地方。

再次来到小湖边，将马鞍解下，任马儿在湖边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自己则随意的坐下，等着心上人的到来。

不过一会，还不见伊人过来，蓝希又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心中忖量：“莫不是她家里不让她来见我么？是了，他父亲一向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孤儿，辱没了他家女儿，一定是他拦着不让她过来。虽说我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校书郎了，大可以直接去她家提亲，但那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又靠着一棵桃树坐了下来，“肯定是吃完饭再过来，我太心急了，再等等，再等等。“

可心里万般思量，又如何能够坐得住。远远望去，镇上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点起，还能听到母亲呼唤贪玩的子女回家吃饭，以及一日农作后准备归家的丈夫高亢的歌声。

日暮月升，星光璀璨，湖边却是说不出的宁静，只听见草丛中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和马儿那边时不时传过来的咀嚼声。晚风拂过，一阵凉意，蓝希烦躁的一次次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心头一痛：“她难道不会来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久还没到。”

念头闪过，立刻又站起身来，准备去她家，可转念又想：“镇上还没有安静下来，她定是还在和家人吃晚饭。我也太性急了些，她怎么会不来呢？“

可左思右想，怎么安慰自己心中还是不安。靠着树仰望星空，蓝希竟好像看见今夜漫天的繁星组成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可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似乎那张脸自己再怎么伸长手也碰不到了。

忽然好似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蓝希连忙转头看去，月光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那儿。

蓝希忽然愣了一下，这才快步跑了过去，全然没有平素的洒脱，傻傻地笑道：“你来了，我还担心出什么事了呢.”

女子神情似乎有些复杂，勉强笑道：“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吗？”

蓝希满心欢喜，似乎也没发现女子的异常，笑道：“我不是有写信给你吗？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一直呆在徐国公的府上，府上的人都对我很好，今年年初朝廷还封我做了校书郎，所以我才晚回了一个多月。”

红衣女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说道：“那恭喜你了。”

蓝希还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到你家去提亲的，然后带你去洛阳。“

女子似乎早料到蓝希会这么说，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蓝希一愣，随之笑了起来，想伸手去捋顺她耳际的乱发，“怎么了，还担心家里人反对啊？不会的，我明天就托人去采购聘礼，然后去你家，这次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女子却退后了一步，避开蓝希的手，还是摇摇头，“不是因为他们，是我不想嫁给你了。”

蓝希就那样呆在那里，手也忘了收回来，又似乎想到什么，连忙说道：“那是因为你不想去洛阳吗？没关系的，那校书郎我可以不做的，我回来……”

红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蓝希，你别再说了，你看着我。”

蓝希抬起头，看着这个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的女子，喃喃道：“碧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叫碧晓的女子盯着蓝希有些迷茫的面孔，心中不由也是一痛，但还是说道：“我们都放过对方吧，分开这一年，我都想清楚了，我和你真的不合适。你不应该被我束缚住的，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蓝希脸上看起来已经有些癫狂之色，“这就是原因吗？哈哈，究竟是放过你还是放过我，才不到一年，才不到一年啊……”

碧晓有些不忍，“你不要这样，冷静一点，你会想明白的。”

蓝希胡乱走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声音低沉，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我不会明白的，我怎么可能明白，我什么也不想明白。”

碧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青梅竹马的男子痛苦的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得静静地站在那。

月光如水，洒在这对已经成为昔日恋人的男女身上，湖畔的晚风越发的清凉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蓝希抬起头来，看了看空中的那轮圆月，说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着急。”

碧晓似乎有些犹豫，问道：“那你这次回来还有什么打算吗？”

蓝希笑了笑，只是看起来有些苍白无力，“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打扰你的。”

碧晓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做解释，呆了呆，“湖边的夜风很凉，你不要坐太久。还有，你在外面要小心着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蓝希还是看着那轮明月，想起那日自己去洛阳前，她也是这样叮嘱自己的，可为什么这次会令自己这般难受呢？前人纳兰容若有词云：“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可是月儿至少每月都有那么一天可以去期盼，而自己，想辛苦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一时心痛如绞，不可自制。

呆坐了许久，蓝希站起身来，面前的湖水黑沉沉的，皎洁的月光之下，草木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辉，而那枝头的桃花，依旧骄傲的绽放着。

这个晚上似乎特别的漫长，四周已经完全的安静下来了，静的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蓝希开始想起那曾经在这湖边的每一个瞬间，想起那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似乎总是那么甜蜜，原来我们是那样不顾一切的相爱过，只是为什么，终究还是不能走到最后呢？

拿出行囊里的那只竹笛，这还是她送给自己的。那时她总喜欢靠在自己肩头，听自己吹奏一些自己写的曲子，一遍又一遍，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厌倦了那些零碎的曲调呢？

蓝希很想再吹一次那些快乐的小曲，可唇边的竹笛传出的却是陌生的调子，婉转哀伤，如泣如诉，所以他只得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那些曾经的幸福，那些曾触手可及的幸福。

又过了一阵，漫天的星光渐渐地黯淡了，而湖边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东方的天空上，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蓝希叹了口气，这样一个让自己不知所措的晚上总算是过去了，可现在又将何去何从呢？茫然四顾，这里是没办法待下去了，那自己又还能去哪里呢？洛阳么，没有了她，自己就算南面称王又如何呢？

正思量间，身后突然传来脚步身，蓝希一脸惊喜的回过头，却发现是田鹏过来了。

心中不由一阵苦涩，她怎么可能还会来呢。

摇了摇头，对田鹏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田鹏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我也是帮你送了几封信给她，看了她的反应渐渐变化才猜到的。”

蓝希自嘲地笑了下，“那些信也不知她看了几封。“又问道：”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可能是她知道你在洛阳的那些事以后，觉得你们的关系很难再像以前一样了吧。”说完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你也知道，她们苏家一直不怎么喜欢你，我听说她家已经给她选好了夫婿，据说是在荆州府衙做事的，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蓝希听到后，不怒反笑，“那很好啊，说不定还是你的上司呢。”

田鹏知他难过，也不与他计较，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回洛阳去吗？”

蓝希解下手腕上的红绳，用它把竹笛系在湖边的桃树上，这才说道：“我打算先去父母的坟上看看。“

田鹏点点头，说道：“也好，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蓝希此时本不愿多言，但还是感激他过来看自己，便说道:”天下恐怕几年内就将有大变，荆州乃兵家要地，你凡事小心为上，切莫强出头，若听得风声可弃官来洛阳寻我，到时自另有安排。“

田鹏记下，正待细问，蓝希却已经上了马，说道：“如此便后会有期了，珍重。”

说完不等答复，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田鹏看了看风中随着枝条舞动的竹笛，叹了口气，也离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