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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嫁衣》第5章 盛世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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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二百二十五年秋,玉宵国,醉红楼。

沈笑又找我喝酒,我却不敢醉。

“其实吧,这人活一世,为的不过是一个风流快活,你说是吧?”

沈笑美眸中含着笑,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婉转出迷离,颇有意味地盯着我,那双眸,像极了万丈深渊,让人一不小心就坠入其中,暗含着无限的危险,却又让人沉醉其中。

我别过头,尽量不看他的眼睛,又把目光移到他额前的几缕碎发上。

我知道这厮酒量好,肯定没醉,可我却自始自终都捉摸不透他——看似纨绔潇洒,风流不羁,却隐隐约约让人觉得,他有心事。

“呵。”我轻吐出一句,这就是他天天出现在醉红楼的理由?

扯吧!我信他个鬼。

“真羡慕你。”他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整个人接连着靠过来,身子骨软得像一摊烂泥般。

我微微皱了皱眉,挪开了他顺手搭在我身上的爪子,把他往旁边推了推:“羡慕我?”

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他,羡慕他的潇洒、他的自由、他的每个举手投足,羡慕成一种信仰。

可偏偏事与愿违,我成为不了他那样的纨绔子弟,谁让我是江家的公子呢!

谁不知道我有个在朝为官的老爹,官居二品,位高权重,人人都给他扣上“好官”的帽子,要不是私下里瞒着他,我连踏进这个醉红楼都是奢望!还好我在这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传到他的耳朵里,指不定又是一顿毒打。

一阵苦涩漫过心头,我不再理沈笑,顾自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正是晚秋,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雨,气温骤降,今日的醉红楼相对于以往,略显凄凉。

琴音却依旧,绵绵绕梁,余音不绝。

无意身着一身缁衣,梳了个简单利落的扇髻,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特制的一方高台上,正低眉信手絮絮拨弄着面前的琴弦。

无意是醉红楼的琴师。

记忆中从我进醉红楼起,她就一直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笑,像一尊受人供奉的菩萨,只有隐约的乐声,能彰显她还没作古。

按理说,来醉红楼这种风月场所的人,不是博一时的名气,就是为了腰缠万贯,可无意却极力把自己埋在人群中,存在感低得就像醉红楼门口的那棵歪脖子树一般,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待在醉红楼的呢?

我搞不懂,索性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醉红楼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仔细看来,大概这个无意还算是个挺正常的人,一来她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没拉着哪个世家权贵公子什么的吹吹枕边风,二来她身上也没什么命案。

楼里疏疏坐了十几个酒客,大厅的角落里有两个人在议论着些什么,声音不大不小,二楼拐角的我正好可以听见。

“听说朝中最近又不太平了……”其中一个男子年纪四十左右,穿了一身冰蓝长衫,头发以玉簪束起,俨然一副富贵之气。

“可不是嘛,听闻左相拉拢了一批势力,想要……”另一个男子书生模样,眉目清秀,他刻意降低了音量,后面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周遭的酒客玩闹嬉笑,猜拳比划,却也没人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醉红楼是红尘之地,却也是自由之地。

你可以来这里喝茶饮酒,赏舞析曲,亦可以谈论家国政史。因此醉红楼是风流之地,却也是不少文人墨客的宿地。

可能是因为有个当官的爹,我也有个小小的六品官职谋生,身处政局其中,我竟对二人的话有些在意,竖耳仔细倾听起来。

“唉,怕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还记得前丞相李谌?作孽啊作孽……”那个蓝衫男子摇了摇头,闷了一口酒。

那书生感慨道:“可不是嘛,这一晃,都已经十三年了……”

是啊,都十三年过去了,可有些痕迹刻在岁月里,成为了刻骨铭心的印记。

我时常听人提起那段过往,只因,那场浩劫在玉宵国是史无前例的。

十三年前,丞相李谌意欲谋反,皇帝玉轩枫一怒之下,抄了李家满门。

奈何这李家势力颇大,除去丞相本人能谋善略,丞相长子李连城也是骁勇善战,其他在朝上身居要职的人不计其数。文臣武将,玉宵国一下子失去了这些能人们,国力大减,外邦瞅见了时机,举兵相对,一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不少人深受其害。

我也因其中的一场战乱变成了孤儿,被好心人收养在了一两帮。

一两帮之所以叫“一两帮”,是因为“一两”音通“衣粮”,有衣有粮,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期待。再者,一两银子对我们而言,也是数目不小的一笔钱,若是有人收到了一两银子的施舍,就可以保证一个月不饿肚子。

帮主说,帮里有个乞丐在外面乞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妇人,那个妇人已经没了气息,手中却还紧紧抱着一个孩童,那个孩童便是我。

小小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朝他咯咯笑着。虽然他也是艰难度日,可他终究是没忍心,将我带回了帮里,他还说:“不就是多了张吃饭的嘴嘛,一个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大不了,把我吃的分他一半就好了。”

这些事是后来帮主告诉我的,当我真正开始记事时,他已因为一场疾病溘然长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大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石头。

其实我们帮里大部分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名字,比如说帮主,大家都叫他帮主。其他的人,像叫什么狗娃啊、小草小花啊、大牛的比比皆是。在穷人们的观念里,有着一个想法,名字越贱,越好养。

去了一两帮我才知道,原来所谓丐帮,真的没有打狗棍法和降龙十八掌。有的不过是一群相互扶持的穷苦人们,共享着彼此乞讨来的钱物,艰难度日罢了。

尔后玉宵国的战火一直蔓延到全国范围内。目之所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瘟疫肆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们,随着玉宵国慢慢衰落,一两帮势力逐渐扩大,一下子到了帝都念城。

天子脚下,亦无安宁之地。朝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方设法安定国民。

渐渐地,战火开始慢慢平息下来,很多人都会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帮主也解散了一两帮。可我自小就是乞丐,除了卖惨乞讨,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于是我便成了长离街为数不多的乞丐之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八岁的时候。

彼时我孑然一身,风餐露宿,在这个平安盛世里漂泊流离。

本来差点没捱过那个冬天,却在那个雪夜遇到了我生命中的贵人们,是她们给了我温暖的食物和活下去的勇气。

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幸运的了,后来更幸运的是,我被一个读书人收留,那人高中状元,一步升天,我拜他为义父,才有了锦食无忧的贵家公子的日子,才有了今日能偷摸着在醉红楼逍遥快活的机会。

已是深秋,醉红楼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叶子都快掉光了,几只寒鸦还栖在树上,发出几声急促的哀鸣,一行鸿雁划过苍穹,愈显凄凉。

醉红楼仿佛置身于人间之外,不惧四时风物,不伤春悲秋,日日夜夜笙歌曼舞,霓裳羽衣。

月柒瞧见我来了,非要拉着我在内堂听曲赏舞,她倚着回廊里的栏杆,似是有些倦了,猝不及防地问了我一句:“阿执哥哥,你觉得醉红楼哪位姑娘最美?”

醉红楼是京都念城最繁华的烟花之地,美丽和智慧并存的姑娘自然是数不胜数。她们其中有人靠出卖美色谋生,也有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只是有时候我有点不懂,为什么女孩子们总喜欢把事物分个高下。

比如说前几天,水袖跟胭脂不知何缘故,非要比谁学识更渊博。结果二人比赛飞花令,接不上的人自罚一杯,然后重新换个题目,五十几个轮回过去了,愣是把对方喝得迷迷糊糊的才肯罢休,一众酒客和姐妹劝都劝不住。

还有日常争宠吃醋的更是屡见不鲜,明里争暗里斗的。

例如谁谁今天请城里最好的裁缝定制了一件新衣,在醉红楼上上下下显摆了一圈后,没出三天,原本珍稀的款式成了醉红楼的时尚——这里的姑娘们大多不缺钱,有人愿以千金博得佳人笑,有人愿以万两赢来与佳人共枕眠,感情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罢了。

若非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只能说,醉红楼的姑娘们各有特色,并且我相信,她们中的大多数身手不凡。

有人说醉红楼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背后有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这个杀手组织的主人一直是个谜团。但凡在醉红楼寻衅滋事的,都没有好下场。每每出了命案,尽管朝廷会有大批人马来查,但结果总是石沉大海——这是个连朝廷都忌惮几分的组织。

你且看那个现在正在前厅跳舞的叫云深的姑娘,身段婀娜,彩袖飘然若飞,但凡练过几招的人都可以看出她的舞姿中刚气,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很明显是个练家子。

如今的头牌唤作青羽,是个水滴滴的小姑娘,眸子里都透着灵光。可是这个星期,有两个男人相继死在了她的房中,不知所以……

醉红楼最聪明的姑娘当属玲珑了,人如其名,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同男人们谈家国兵法,能同女人们谈胭脂水粉,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醉红楼的老鸨姓陈,怕是比我爹年纪都大,却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别看她不精通武艺,却是把醉红楼打理得有条不紊。除了忽悠男人们的本事了得,醉红楼的姑娘们也是被治的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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