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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所向》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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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沉浸在回忆中,一时失了神。只看到苏其楚开开合合的嘴。

“你说什么?”

“怎么走神了?”苏其楚看向她,“我说,你觉得漂亮那就好,你比我了解女生的心思。你喜欢,那她一定也会喜欢。”

她?

她!

窗外黑云压城,酝酿已久的一道闷雷骤然炸响。

是不是听错了?

海宁定了定心神,扯了一个笑,“她是谁?”

“我女朋友啊!”苏其楚像是所有沉浸在恋爱中的傻瓜一样,哪有半点精英样,笑的傻兮兮的,“我交女朋友了!”

宛如从头顶被泼下一盆水,耳朵的潮红退去,后背的温度不存,四肢百骸仿佛被丢进了南极冰洋里冻住了一般。

“哦,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小子怎么也不说一声。”海宁故作打趣,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

想着女朋友的苏其楚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就这几个月的事,她是我这次客户公司的员工。”

就这几个月?自毕业后,他们少有不联系的时候,而这次,没联系的几个月,他,已经找到了女朋友了吗?

又一阵雷响,大雨倾盆而至。

海宁尽职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听苏其楚说他的女朋友有多好多温柔多可爱。

以往与他见面,她总觉时光如指间沙抓也抓不住,而这次,她却坐如针毡,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熬到差不多的时间,她主动提出要走。

这时候,苏其楚才看出她心不在焉。

“怎么了吗?”苏其楚询问到,一边探手想去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空调太冷了?”

海宁抬起手,挡住他,“没事,今天太热,可能有点中暑。我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苏其楚伸手去拿公文包。

“不用了,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吧,回去酒店休息吧,我没事。”海宁背好包,起身,“下次我再请你吃饭。先走了。”说完不待回答,转身就走向门口。

外面雨势正大,海宁看到一辆车过来,伸手准备打的,的士却飞驰而过,溅起水花。眼看就要被泼一身,身侧伸出一把伞,及时挡住了水花。

“怎么不知道躲开?”

这熟悉的声音,是苏其楚。

“走这么急干嘛?等我结个账都不行吗?”苏其楚说着,拉起她的手,把伞塞到她手里,“拿好。”然后走向前几步,头顶着公文包勉强遮雨,帮她叫的士。

还是那个人,依然如此体贴,只是……

“海宁,快过来。”苏其楚终于叫到一辆车,打开车门,一手抓着海宁把她塞进车,“发什么呆啊,快回去休息。”

“好,那,伞还你。”

“不用,伞给你,等一下车不能开进学校,你下了车,离宿舍还有一段路要走。”

“那你呢?”

“我再去隔壁便利店买一把就是了。不用担心我。”苏其楚说完,转头向司机师傅说,“麻烦开到湘南学校。”说罢,直起身来,司机将车窗上升,苏其楚挥手跟她道别。

雨点迫不及待地敲打车窗,很快就模糊了身影,海宁转头看向后车窗,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他刻进眼睛里。终于,渐行渐远,确定再也看不见他之后,海宁默默转回来,手紧紧抓着雨伞,指尖发白,青筋浮现,好一会儿她才将手缓缓松开一点。

“再见。”她对他说。

“师傅,不去湘南,麻烦换个方向……”随着她的声音,车转了一个方向,向湘南完全相反的地方疾驰。

海宁下车的地方是城市的旧城区,本来就远,再加上雨天,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等她下车时,雨已经渐渐小了。

昏黄的路灯下,隐隐约约可见到细碎的雨丝如同洋流中的小鱼,被风裹挟着毫无目的地四散飞去。

弱小的事物从来都身不由己,幸好,自己还有目的地。

与市中心一带的繁华喧闹灯红酒绿不同,这里□□点钟就只剩下些许以店为家的商铺和路灯的光亮,大部分人都已经窝在家中休息。

海宁对这里非常熟悉,径直走进一条巷子,四处是挨挨挤挤的自建房,一栋比一栋高。但是她最终停留在一栋平房面前。

这栋平房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并不像周围的人家贴着红砖,只有白灰色的墙上留下斑驳的青苔痕迹。

海宁掏出钥匙,开门,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碰!”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海宁走到客厅,李玉——海宁的母亲,也将将站定。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着长袖的环卫工制服,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一个发髻,额前留有或长或短些许细发,在这夏天里嘴唇也有些许干裂,眼角下垂,眼袋厚重,脸上相比同龄人更显老态。

“妈,你在干嘛?”海宁疑惑,“怎么那么大声音。”

“没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考试也快结束了,想着之前都在加班,今天就回来看看。”

海宁敏感地觉得李玉今天不对劲,以往自己回来,她只会先问吃了没,再给她煮宵夜。今天怎么听着像不欢迎她一样。

“我去给你煮面吧。”

正想着,李玉开口了,自顾自走向厨房,仿佛害怕多跟她说一句似的。

海宁却没有跟着去打下手,而是走向母亲的房间,扫视一眼,似乎没什么问题,就在她将转身打算关门的时候,看到门边柜子上放着的医药箱没有关好,还露出了一片膏药。

海宁跑到厨房,“妈,你哪里受伤了?”

“你说什么,”李玉自顾自忙活着,“我哪有受伤。”

海宁走过去,一手关了煤气,一手抓着母亲的胳膊。

“嘶。”李玉这短促的一声没有逃过海宁的耳朵。她把李玉的袖子往上一捋,就看到红红的一片。

“怎么回事?谁打的!”海宁咬牙切齿。

李玉沉默。

“你说啊,不说我就去问隔壁邻居了。”

“大晚上的去麻烦别人干嘛。我说,你手先放开。”

李玉是一名环卫工,负责的刚好是这一带店门口的保洁工作。今天在小吃店门口,恰巧在她扫地扬起灰尘的时候,从店里走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小黄毛,灰尘落在他的裤腿上,这下他不干了,非说是李玉针对他。三两下就扬起手来要打人,还好周围的人过来拉他,但是混乱中她的胳膊还是被打了一下。

“怎么没有报警!”

“这鸡毛蒜皮的报什么警,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一下。”李玉说完,又走向煤气灶,开火煮面。

今天只是自己恰巧看见了,之前自己没看见的时候,又有多少次相同的事发生呢?

“妈,我们别做环卫工了好不好?”

“不做这个做什么?”李玉头也不回,“我又没什么技能,年纪又这么大了。”

“那就什么都别做,在家里呆着。”

“家里欠的债不用还了?我也想翻修下房子,还有你的嫁妆……”

李玉絮絮叨叨地念着,海宁无由地生出一股闷气,“我来想办法,你好好呆着。”

“得了,就你那工作,就没准时下班过。工资就一点,上班几年了没涨过,寒暑假还要随时被叫去加班,有什么好的……”

“妈,别说了!”海宁低低地说。

李玉没有听到这句话,“当初叫你别做老师,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都是你爸害的……”

“妈!”被碰到逆鳞的海宁爆发了。

李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这个家庭永远的伤痛。

仿佛结痂的旧伤口,你以为早已无关痛痒,不防被一下子撕开,在阳光下暴晒,才知道发生过的永远都留有痕迹,说什么没事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厨房只剩下锅盖被蒸汽顶起又落下的声音,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

直到客厅的钟敲响,整点报时,李玉才像被敲醒一样,盛面起锅,将碗放在桌子上,“去吃吧。”说完,眼睛也不看海宁,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海宁慢吞吞地移到餐桌旁,也不觉得烫,一口一口吞下煮糊了的面,仿佛能够借由这些热度驱赶内心的荒凉。

她默不作声洗了碗,刷了锅,走回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一片热气蒸腾,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模模糊糊,镜子上的人一下子是她,一下子是苏其楚,一下子是她父亲。

胃里一阵翻腾,她跑向马桶,干呕起来。

吐不出来,她就撕心裂肺地咳。

终于先是胃酸,然后是刚刚吃下的面,争先恐后,从食道涌出,她在马桶旁边吐了个痛快,最后盖上了马桶盖,力竭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宁才收拾好自己。

她来到李玉房门前,顿了顿,要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终于下定决心再要敲门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声音。

她贴近门,只听到喑哑的自言自语,然后是逐渐失去控制的喘气声,接着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巴,声音低了下去,最终,变成了呜呜的哭泣。

海宁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知道母亲在哭,这是她自十岁失去父亲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每天都听到的声音。

那时候她还会跑进房间抱着母亲一起哭,后来当她发现这样只会让母亲更伤心时,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间哭。之后,她已经渐渐没有眼泪了。

她无法安慰一个失去挚爱的人,因为她知晓安慰是多么无力苍白。世间万物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停止自己既定的步调,人人都会回归自己的生活,而最终就留下伤者独自一人前行。

她太累了,累到不想起身,坐在门边,手臂轻轻挡住了头顶耀眼的灯光。

而她垂下的手臂旁,手机滑落一旁,一条短信正好跳出界面——“您的暑期支教活动申请已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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